医生有些高估了女孩的胃口,还没吃完盘子里的正餐,她就打了两次饱嗝。结果米哈伊尔不知道发什么小孩子脾气,最后切了半个苹果馅饼给她,愉快地宣布剩下的两个半都是自己的,被亚伦拍了下脑袋。
克里斯汀道了谢,捧起苹果馅饼咬了一口,吃着吃着就哭了。
“爱德华兹医生……!”
女孩脸上露出一种堪称凶狠的坚决,亚伦应了一声,但她没有继续说。女孩咬紧牙关,握紧双拳,连着眼泪鼻涕一起,大口吃掉了带着香辛料和糖浆的浓郁风味的苹果馅饼。
沉默半晌,克里斯汀抬起头来,那种凶狠的神情还没有消失: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感谢您,如果您需要的话……您一直很怀念是不是?就当我是克里斯汀吧,我把我自己卖给您。求您,求您救救维克多!我认识字,可以干很多活,维克多本来有离开的机会,我……从今往后他不再是我的哥哥,医生,我知道我这么说很卑鄙,因为我放在城里卖不出这么高的价钱,但是、但是您愿意买下我吗?!”
亚伦叉起最后半片向日葵的动作凝固了。
“请不要这么说!”米哈伊尔蹭地站起来,几乎在尖叫,“请您,请您不要说这么……这么残酷的话!我说过了,我们并不是想要您的回报,请您……!”
“没事的,米沙。我知道……知道她没有恶意。她只是没有别的办法支付代价。”亚伦摸了摸他的手背叫他坐下,又转头看向克里斯汀,尽力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也许我的确让你误会了,甚至……也许我的确这么想。但是不行,克里斯汀,不行。你有一个很好的哥哥,比我好。你会难过,他也会很伤心的。”
“您需要……您需要就够了。”克里斯汀仰头看他,因米哈伊尔的反应害怕得牙齿咯咯作响,“我们这种人伤心难过又怎么样呢?没什么大不了的。您要是希望我不这么想,我也可以高兴起来……真的,给我点时间,我可以……”
“我说了不许那么说!”米哈伊尔几乎在朝她咆哮,亚伦在他失手打翻茶壶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臂:“米沙,米沙,帮我去煮药吧。吃掉你的点心,好好睡一觉。”
克里斯汀努力地睁大眼睛,但动了一下,还是有几颗眼泪掉了下来。米哈伊尔感觉到她被自己吓哭了,气势也就迅速低落下去,抽了抽鼻子,轻轻地问:
“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呀,克里斯汀?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并不想要什么回报。和你分享我们拥有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克里斯汀抹了抹眼睛,低着头嗫嚅道:“因为、因为实在太好吃了!白白得到……对不起!我……”
“不要紧。”亚伦伸手示意,得到同意后将她抱下椅子,拍拍她的头顶,“你昨天晚上没睡觉吧?会长不高的。”
米哈伊尔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收拾桌子,亚伦带克里斯汀去洗脸漱口,弯腰问她晚上介不介意睡在客厅,他们家的壁炉建在屋子中央,四个房间都可以享受到温暖。克里斯汀连连点头,除了“嗯”什么也不说。哪怕医生建议她跟自己一起去给维克多喂药水和肉汤,她也只是张大了嘴,又一下子闭上了。
克里斯汀在等着医生稀释药水的时候,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睡着了。病房空间很小,不少工具都在高高的通向屋顶的架子上;也很黑,当初建造的时候只是分出了这么个房间,压根没考虑实用性,反正,跟呼吸里都带着血腥和药水味道的维克多在这个小黑屋子里待一晚上,克里斯汀这样的小孩会吓坏的。
医生抱着女孩回到客厅,米哈伊尔已经拿椅子架起了一张小床。没有多余的垫被,不过对克里斯汀来说应该足够柔软舒适,一边的椅背还可以防止她掉下去。
亚伦一放下克里斯汀,米哈伊尔就从背后抱了过去,拿下巴蹭他的脖颈,柔软的白发都挤进了眼镜和脸颊之间的空隙。亚伦抬手抓了抓他的头发,轻声说:“去烧热水,米沙。今天不吃药汤,我们泡一泡。”
“我又不是怕苦。”
“可那很难吃。”亚伦嘟哝了一声,“我又不是不知道。好米沙,因为乔伊斯的事,咱们建好了浴池还没用过呢。说实话,你也跟我去过矿底了,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趁还来得及,我们来试试热水、草药和这两天新制的精油。你喜欢洋甘菊吗?”
“嗯。”
“甜橙、天竺葵、薰衣草?或者快乐鼠尾草?”
“鼠尾草。水已经放好了哦。”
“哈哈,好米沙。”
医生笑了起来,在他怀里转过身,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踮起脚拆下他眼睛上的绷带。米哈伊尔毫无防备地在他有点凌乱的头发里嗅来嗅去,忽然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亚伦!”
“让我试试嘛。”亚伦碰碰他的嘴唇,迈开腿几步进了浴室,“今天允许你在泡澡的时候享用你的苹果馅饼。”
米哈伊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说是二十出头,在教会守着戒律十六年的米哈伊尔根本还没有摆脱那种报复性的任性,对这种无伤大雅的不规矩行为尤其感兴趣。不过,医生不提,他也没考虑过这种组合。
少年乖乖地被比自己矮上不少的医生抱到浴池边,脱掉衣服随便拿凉水一冲,就钻进了浴池里。这个池子是他冬天的时候拿“贞洁祭祷”挖的,四壁和池底的石头是矿区拉来的;排水管道则是他去森林里捉了几只正在冬眠的土拨鼠,用两公斤新鲜坚果作为报酬,请它们钻出来的。浴池不久之前才竣工,米哈伊尔已经清洗了几遍,今天是头一回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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