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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籍在他出生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奢侈了。烈阳城的圣殿骑士们在受封之前需要修习的课程中,除了战斗、战争、礼仪、美德以外,还包括神学、医学和农业。他们的使命是为太阳神开疆拓土、征战四方,他们需要能在战斗之中守护同伴的后背、医治对方的伤口,如果同伴牺牲,也要能够为他举行一场体面、合乎规矩的葬礼。他们每一个人都应当能够随时取代一位堕落的枢机主教,为治下的信徒寻求整年的丰收。
    米哈伊尔不需要学习医术。刚到查莱克的时候,小诊所内外的植物他有一半都不认识。因为没有同伴能够跟上“太阳骑士”的冲锋,他的伤口不需要处理就会愈合,凡人的知识反而是一种污染。但是今天,他想起来了,他看过随从骑士们的书籍,其中有一张马克西米利安·迪布瓦绘制的解剖图的雕版画,后来他在罗林斯的收藏室里见过一次原版。
    加上画框,整幅画高达一米,宽约四分之三米,是一幅迪布瓦家族擅长的写实风格油画。马克西米利安在迪布瓦家族遭到镇压的时候担任伊里斯王国的宫廷画师,据说阿什利·迪布瓦是他最小的孙女。这个家族在作为教会囚犯的两百多年间一直从事此类枯燥的记录工作,和高级些的铁匠没有什么区别;至于对于艺术的追求,那是自由民的特权。
    一具成年男性的躯干占据画面的正中心,顶端是铁环固定的下巴,底部是没入黑暗的腿根,应当是由于光照不足;左右两侧是固定在床上的肩膀,以及一双双拉扯着钩子和钳子、以暴露出左半边剖面的或年轻或老迈的手。他那时还在学习绘画,罗林斯建议他学习一下那些手的表现技法。
    当时,他之所以认为那是一具尸体,除了教会在第二圣战以来就有利用罪人的尸体以救治义人的传统,更是因为画面实在太干净了。层层剥离的皮肤之下,内脏和骨骼上有着陈旧的伤痕,干瘪僵硬的血管边缘的血已经凝固成了黑色。但是,乍看之下,它又像是还活着一样。
    那是米哈伊尔八岁时候的事了,他呆呆地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后来主动去禁闭室待了三天,然后发了一场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高烧。这是他遇到亚伦之前唯一向圣徒弟兄姐妹们隐瞒的秘密,他想,那真是太美了。他想救画里的那具尸体,他觉得它还活着,可罗林斯是他的弟兄和拉比,怎么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呢?
    此时此刻,米哈伊尔才把那幅画和亚伦联系起来。他明白了,教会当然不缺可以用于“造福百姓”的犯人,但没有什么比半吸血鬼更好了。他们具有活人的一切特性,但即使流干了血也不会立即死亡,对于疼痛的阈值也非常高,最适合用于研究一些平日难以观察的病症。
    几颗水珠落在维克多脸上,他抹了把脸,愕然抬头,看见那个白发少年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缠在眼睛上的绷带都湿透了。
    “诶诶,”维克多不知道情况,也不好随意安慰,就开了句玩笑,“倒也不必现在就哭给那些臭屁执事看吧……”
    他这么一说,米哈伊尔哭得更伤心了,甚至哭出了声。反正现在亚伦不在边上,他怎么哭都不要紧。维克多说话的时候,又有几颗眼泪掉在他脸上,他恼火地擦了擦,不小心沾到了嘴唇,却发现它们是甜的。
    这下子他也不劝了,若无其事地品尝起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来。他想,这个落魄的亚巴顿人果然以前也是个老爷,看那双手就知道,难怪随随便便丢掉食物;吃白面包的家伙流的眼泪都是甜的。
    好一会儿,米哈伊尔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止住了眼泪,跟维克多没话找话,得知后者是来帮人跑腿的。一位在城里独居的子爵小姐信铜蛇教派,但又想买这本书,就花两个先令托他来一趟。根据教会的宣传,这本书包含了许多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用到的医学知识,还修正了以往错误的观念;由于有两位女圣徒参与编撰,后半部分还有不少女性生理常识,内容庞杂而新奇,是神为战乱的时代赐下的新福音。
    维克多小心地避开拥挤的人群,不无骄傲地跟米哈伊尔说他早上还接了一份帮人试鞋的工作,穿到新鞋不挤脚了,再去鞋匠那里清洗干净还给主人,这一天又可以赚一先令。他的叔叔就是鞋匠,不过他不会贪那笔钱。
    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聊了两个多小时,才轮到他们两个买书。尴尬的是,米哈伊尔哭了半天,一问才知道自己居然没带够钱;幸运的是,一位买完书出来的老夫人看他可怜,给了他一张五镑的纸钞。米哈伊尔头一次得到施舍,惊讶之余还记得单膝跪下,亲吻她的女仆的手,感谢她的帮助,并祝她幸福快乐。
    伍德夫人这时候并没有如何在意,她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脸上那副凶狠又纯洁的表情太可怜了,以至于她觉得自己要是不帮助他会是一种罪过。后来,她倒是常常光顾他和亚伦的生意,那是她失去了贪婪恶毒的丈夫和总是敲诈殴打家人的女婿之后的事了。
    她的丈夫和女婿都是死于意外,一个刚刚在工厂解雇了一批要求涨工资的工人后骑马去会情人,结果半路摔断腿又被那畜生在慌乱中踩中了脑袋;一个喝醉酒在回家打老婆路上摔进下水道淹死了。伍德夫人原本是来买最新的福音书,好带着完完整整的信仰去自杀的,也许那样一来父神会网开一面,容许她进天堂;结果在回家拿《太阳神典》的路上得知了丈夫的死讯,第二天早上便有警官造访,沉痛地通知她女婿的意外。她和她的女儿成了非常坚定的烈阳教派信徒,靠着继承来的产业和赔偿金度过了幸福快乐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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