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神情凝重起来。他并不轻视任何一位敌人,甚至知道十四岁时希尔是故意输给他的。因此,即使他不怎么了解斯坦利,也明白这位敌人的分量:他的强项在于枪、剑、骑、射,罗林斯教他近身搏斗,但罗林斯老了,在搏斗中技巧胜于直觉,米哈伊尔却年轻力壮,有着一身典型的联邦人的蛮力;也鲜少有人有资格能让米哈伊尔·库帕拉与之近战。现在,他被迫弃剑,而失去一边小臂的斯坦利看起来游刃有余。
“贞洁祭祷”和“光辉少女”在战圈外徘徊,爱弥儿试探着上前又退回去。两名圣徒举手投足之间的罡风在地上刻满划痕甚至沟壑,斯坦利正引诱着米哈伊尔往山上的修道院打去,不算陡峭的石阶同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潮湿的岩石。
两人的战斗拳拳到肉,恐怖的恢复能力和更强大的破坏力在淤青和创伤处冲激,每个人的脑袋、咽喉、胸口都挨过重击,一直处在眩晕之中。但是,如果站在燃烧的海岸线上或者莱茵佩兰轮船公司的废墟中,可以望见这座三百年前拔地而起的圣山正在缓缓沉没。
“米哈伊尔,米哈伊尔!”斯坦利嘿嘿笑着,“您爱的是什么呀?您只爱您自己。您做这一切不过是想为过去的自己赎罪,亚伦·爱德华兹只是您犯下的罪行的表象。您折磨自己,假装忏悔,从小就是这样,伊莎贝拉那个蠢女人还真以为你是个好孩子!其实您从来都看不起别人,觉得所有人都肮脏冷漠,只有你不一样对不对?直到现在,你还觉得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配进天国,因而有了赦罪和怜悯的权力!”
“那么您呢?你为何绝望?对自己还是对父神,或者教会和世人?马修一直在找办法,而你早就屈服了!”
米哈伊尔侧身闪避,差点摔下断崖,却抓住斯坦利的双臂强行翻身飞跃而上,但是斯坦利再一次一脚踢开那两把武器,朝他扑了过去。
“说得好像您就没有任何改变一样!那么您企图拯救的是面目全非的爱德华兹少爷还是日渐堕落的太阳神教会?跟我走吧,米沙,让我们去改变这一切,拯救父神的国!只有你能做到,你必须去做!您岂不知道,百姓的光明、温饱、富足、和平,全都依赖着这个朽坏的教会?回到烈阳城,为自己钉上十字架,我们邀请爱德华兹少爷为您主持这项活动如何?格里高利马上可以死,让爱德华兹少爷做您的教皇,天啊,真是教会有史以来最有诚意的悔过,让我们公开我们对他们所行的一切!哈哈哈哈哈——!”
斯坦利一边大笑一边对米哈伊尔拳打脚踢,他口鼻溢血,状若疯狂,如果米哈伊尔现在还甚至清醒,那么应当能看出今日就是斯坦利为自己定下的末日,但他不仅没能看出,还有些畏手畏脚,他不再也不能是杀死罗林斯时的愤怒的孩子了。
斯坦利的灰袍在月光下翻飞出一种银丝的光泽,他的一记横踢鬼魅般从光与暗中飞出:
“您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您要将世人交到我们这群人手中吗?啊,您选择了那个吸血鬼,您浪费科斯特罗玛为你付出的生命,一次又一次进入窄门是为了什么?哈哈哈哈——!”
“你知道什么!”米哈伊尔的额头青筋暴起,用力捉住他的脚踝,猛地一甩将他砸进山壁,“我仍是圣城的大祭司,我是圣徒一日便无法容忍教会做出那种恶行!”
“我当然知道!”从乱石中伸出的单手几乎拧断米哈伊尔的手腕,斯坦利比作为亚巴顿人被排除在核心之外的罗林斯更强,他此前不是没法躲过“光辉少女”,而是为了公平或谦让舍弃了一截小臂。青年一头撞开愚蠢的少年圣徒,高声说道:
“安娜的‘全知’并非一切。您生来和我们一个阶层,应当知晓‘知识’的主要功能是‘欺骗’。欺骗自己生而不凡,欺骗贱民任劳任怨。但你骗不了自己,米哈伊尔,亚伦·爱德华兹献给父神的一半灵魂再也没法走出窄门了,你进去多少次都没用。他那样的人会用早就丢掉的一半灵魂交换一些没用的东西,让我猜猜,他父亲的权杖,他母亲的妆奁,他妹妹的娃娃,他哥哥的骨灰!哪一样?”
米哈伊尔满脸通红,牙齿咬得那么紧以至于头颅颤抖嘴唇都没法合上。斯坦利站在石阶上方,却勉强与他视线平齐,可以很好地借月光欣赏他羞恼的神情。但只是一瞬,斯坦利转身就跑,米哈伊尔连接剑都来不及,追着他上了修道院。
“不用你来教训我。”米哈伊尔一把扯下他的灰袍往山外一抛,脚下发力却扑了个空,“你们一直觉得我是尊什么都不懂、只当服从的偶像吗?我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信我以为善良的人。西希家的预言应验了,这个世界是无解的,没有完全正确的东西,没有真正纯洁的玛利亚。父神为什么选择我?因为我比你们谦卑,因而也比你们骄傲,神必须具备承受世人朝拜的傲慢!”
“那么您懂得什么?从没有人爱过你,你也没有真正爱过世人,你爱他是因为他实在是太下贱了,拯救他会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爱德华兹也用敬神的方式爱你,这样的人我们有很多啊!”斯坦利不知为何笑得厉害,一边光秃秃的手肘在空中挥舞,“并且我们永远不会抛弃你!能够理解吗,米哈伊尔?他迟早会抛弃你,但我们不会,愚民不会贱民不会!我们世世代代生生不息,永远匍匐在你脚边陪伴你,你永不孤独!而爱德华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