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亚伦穿着衬衣长裤,披了件厚实的大衣下楼去壁炉烤火,指挥让娜收拾药房。他教让娜识字,主要是最正统的古西奈语,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轻松地辨别出那些瓶瓶罐罐上的标签。她闲暇时间去外面找工作,亚伦也不管,还很鼓励,毕竟他得辞退她了,但在她找到下家之前,他都不好意思开口。
米哈伊尔很快处理完了楼上的痕迹,换了床单被褥,一头钻进浴室打扫起来。让娜一边在药房听指挥工作,一边还用口音浓重的伊里斯方言庆幸:
“太感谢希斯特利亚管家先生啦!也感谢爱德华兹老爷……这么冷的天气,竟然不需要我干活。唉,我是说,这和我以前的工作相比甚至算不上劳动。在老爷雇佣我之前,我总是一整个冬天都在擦地板洗衣服,这双手变得又粗又硬。世上没有比你们更好的人啦,谢谢,太感谢了,希望父神赐福与您!”
“谢谢夸奖,让娜。”亚伦蜷着腿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推了推眼镜,放下手中的书,说,“还有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米哈伊尔在浴室里大叫:“我也想要!”
让娜哈哈大笑,这个亚巴顿来的高个子少年根本就野性难驯,但是因为主人不计较,所以她也觉得可爱。她想了想,红着脸说:“如果可以的话……对不起,我还是……”
亚伦点点头:“我给你发奖金。但是,让娜,你要顾着自己一点。你弟弟也该出去干活了,不能总靠着你养。他该多照顾照顾姐姐——真不像个伊里斯人。”
米哈伊尔出来找抹布,说:“其实有很多伊里斯骑士是靠情妇供养的。——啊,对不起,让娜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
让娜笑出了声:“唉,管家先生,从没有人管我叫小姐呢。”
亚伦则比较关注另一点:“你居然还知道‘情妇’这个词?”
“我又不是笨蛋!”米哈伊尔拿起抹布回浴室了。亚伦又笑起来,觉得缓得差不多了,就喊道:“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又从浴室里钻出来,脸上一点懊恼的神情都没有。让娜站在梯子上倒是觉得有点惊奇,她还以为爱德华兹医生不会捉弄下人呢。
亚伦用脚指了指钢琴,米哈伊尔迅速用绒布擦了一遍琴凳和琴键,实际上是加热。亚伦的头发乱得像鸟窝,落座前还凑过去让米哈伊尔帮忙理了理。然后,他穿着棉拖鞋弹起了一支节奏跳跃、音调高昂的曲子,十指有力,曲调欢快。让娜一边检查药罐是否受潮生虫,一边跟着哼歌,她以前没听到过医生弹琴,也从没听过这么欢快的调子,几乎可以算得上“不守规矩”了。
十一点的时候,果然有信件过来说原定于今天下午两年举办的蓝水仙俱乐部的年终聚会不得不推迟,按照会员们事先商定的章程,今日准备的食物将捐赠给济贫院。亚伦叫让娜读信,又气急败坏地纠正她的发音,最后惩罚她去舀一杯蛇酒送来。其实他知道,这是让娜的生存智慧,她只是假装害怕那些死蛇。
米哈伊尔亲手做了一顿午餐,叫亚伦大开眼界。其中最精致的杰作是餐后甜点:四色玫瑰坚果蛋糕。底托是黄油饼干碎,上面用坚果和蛋白霜做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有着红、粉、蓝、白四色花瓣的玫瑰——要是不仔细闻气味再用手摸一摸,很难分辨这个蛋糕和亚伦盘子里米兰、桂花干、侧金盏花做的底托和上面那朵真实的玫瑰,连香味、纹路和露水都做出来了!
反正没有别人,三个人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一样的午餐,亚伦唠唠叨叨地说,让娜,你要是去了别人家里做工一定要小心,这是不合规矩的,不过我最不喜欢规矩,我觉得我们都该是平等的,对吗?你已经学会了读书写字,钢琴也会一点了吧?可以找份更好的工作,也能够嫁给更好的人家。现在虽然还是奴隶的时代,虽然还是很艰难,但至少有了一点点机会,你会幸福的,让娜。
米哈伊尔却一边吃他的那份炖肉一边想,我们看起来好奇怪。波托西城里的普通市民就是这样生活的,一家好几口人坐在桌边吃饭喝汤,妈妈一边给奶奶盛汤一边唠唠叨叨地告诫孩子们别去招惹麻烦。
他的肺里都在吐着幸福的泡泡,甚至不由傻笑了起来。亚伦叹了口气,把自己面前的白面包推到他面前,说:
“你笑得牙齿都露出来啦,米哈伊尔。要是沾了脏东西怎么办?”
米哈伊尔慌忙竖起调羹照了照,看见一口白牙才咕哝道:“你捉弄我。”
“主人捉弄下人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父神还捉弄亚伯拉罕呢。”亚伦吹了声口哨,吃掉最后一片花瓣,去药房隔壁的小屋子里蒸馏精油了。这个工厂可以批量生产廉价精油的时代反倒让他的手工制品价格飞涨,他得勤奋工作,赚回早上弄脏的那条奥坎波丝绒地毯的钱。
雪差不多停了,沿海的阳光不错,话说回来,米哈伊尔其实是可以阻止这场雪的,但亚伦想起米哈伊尔在纷飞夜雪之中的那张脸,就不去想这件事了。他轻轻哼着一支歌,转而想到接下来几天他都要找借口在家坐诊,化雪时节才是最冷的。
亚伦最后还是推掉了蓝水仙俱乐部的聚会,在家里捣鼓草药精油和蜡烛,还用熊脂做了一支安神蜡烛,让米哈伊尔祝福了之后差人送去给自己亲爱的教女玛格丽特。米哈伊尔为此在客厅办了一场小型弥撒为这支蜡烛赐福,因为他认为亚伦的教女就是他的教女,于是又遭到了亚伦的无情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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