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嘴唇紧抿,脸上浮现出一种叫人畏惧的冷漠。阿诺德焦躁地说:“从来都是这样!教会用吸血鬼的借口对付爱德华兹,不得不照着民间传说制造出真的来;为了同样的目的追杀哈代和迪布瓦,他们要复仇反倒来怪我吗?是你们把我们变成这种怪物的!”
“你们害了很多无辜的民众。”
“哈!当初的我们就不无辜吗?是谁先把刀对着无辜者的?大祭司阁下,往近了说,齐格弗里德联邦的平民不无辜吗?往远了说,有朝一日红月帝国的奴隶向教会驻军举刀,您站在他们那边还是伊莎贝拉和马修一侧,还有乔纳森·比安琪?”
“这跟伊莎贝拉她们无关……”
“好啊!您在教会就学了这些!无论如何,圣徒们都能全身而退,剩下人民自相残杀,最后你们又要站出来主持公道——”
“爱德华兹先生!”米哈伊尔忍无可忍,严厉地说,“请您不要一味说诋毁的话!”
“我实话实说,您不就喜欢我这点?说了和您相关的真相您就觉得不好啦?”阿诺德“哈”地一声,抱着手臂往后一靠,顺便扶了下新眼镜,“您杀了詹姆斯·福克斯,这只是个开始,我只问您,您有没有勇气向比安琪挥剑?”
“乔纳森早就脱离比安琪家族了。”米哈伊尔叹了口气,“阿诺德,圣徒是父神的孩子,没有俗世的家人。”
“金狐狸号的货箱上打着教会的印。您别告诉我,比安琪们纯洁得连教会都要给他们家族一个赦命,那可真他妈不公平,爱德华兹家做了那么多,都只有米谢丽雅女王一个懂得感恩呢。”
“关于此事,我会亲自去见艾登教区的拉斯维特大主教,要求他给个说法。”米哈伊尔坚持道。
“……算了,算了,我早该知道。”阿诺德疲惫地叹了口气,“您连他们都信了那么久,除了实在圆不了的,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我相信真相。”
“真相就是会叫人难受的东西,您知道这一点,可无法忍受真正的痛苦,只好接受能接受的部分,以表明自己并非天真无知。”
“您为哈代和迪布瓦所做的一切痛苦吗?”
“反正我的日子也不会更差了。”
“我以为吸血鬼的苦难在于转化,只要撑过去就会拥有到末日那么长的寿命和超乎常人的能力。”
“活那么久有什么用?连奶油都尝不出来,世界变成了垃圾场!您要真那么觉得,那我也要说,你们那几个主教信徒死得活该。要是当初没那么折腾我们,哪来今天这么多作恶杀人的吸血鬼?”
“苦衷,苦衷,您总是有苦衷,可我知道那都是真的,我可以分辨,我还知道您的确没对我说过几句谎话。”米哈伊尔难过地说,“为什么好人和坏人的界限要那样模糊呢?真相和谎言都可能反过来,我甚至没法恨您。”
阿诺德这会儿表里如一的牙尖嘴利,清晰的视野打开了刻薄的开关,教他的思路也清晰了起来:“您不能恨我是因为圣徒被禁止拥有这种‘负面’感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米哈伊尔看起来更难过了。
“也不是全都不好。”看到他的表情,鬼使神差的,阿诺德放软了声音,“变成吸血鬼之后,我对草药和其他药物更加敏感,血管和器官在我眼中也有了清楚的特性,我的血做的缝合线不会让人发烧,这一切都……”
说着他反应过来:“他妈的!”
米哈伊尔想说什么,他叫道:“闭嘴!”
米哈伊尔才不管他:“因为您是位义人。第一天我这么认为,到现在仍未改变,我们只是有些分歧——”
“义人多有苦难。”[4]
“阿诺德——!”米哈伊尔无奈又有些气愤地瞪着他,“您究竟是要气我,还是真的这么久以来都当我在诅咒您?”
“你哪里会诅咒人!”阿诺德叹息道,“叫我去喝臭男人的血,你都不可能学会这个。”
“那么,您就是生我的气。”米哈伊尔断定,“为什么?”
阿诺德看着他眨眨眼睛。几秒后,在清澈透亮的水晶镜片后边翻了个分明的白眼。
作者有话说:
[4]诗篇34:19
第41章 13黑色周五(6)
太阳升起来了,车厢外蒸腾起花香、肥料和汗水等各种各样浓烈的味道,阿诺德拉开抽屉,往香薰灯上滴了几滴精油。这一回是小麦胚芽、金丝桃、甜杏仁、洋甘菊、杜松子和迷迭香。
米哈伊尔下车和熔岩岛的大臣们共进早餐,又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在河边饮水的马队。回到车上时,阿诺德已经睡着了。这一回是真的,他折叠起来的眼镜插在领口,双腿屈起,膝盖微微错开,并拢在一起,和脸一道靠在椅背上。
米哈伊尔原本想问他是不是认识这儿的国王或者大祭司,一般人可没有在马车上准备这么一大盒子精油的习惯;最后还是没有打扰他,在桌子对面擦起了骑枪和长剑。在河边采集的花束在下车的时候被他送给了一位侍女。
抵达王都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大道宽阔平坦,却让米哈伊尔警觉不已:实在太像烈阳城的天火大道了。周边的建筑和人群倒是相差甚远,连绵的石质宫廷和宗教建筑带有或尖或圆、高低错落有致的屋顶,近处的居民区有联排房屋和独栋小楼,粉刷过的墙壁色彩热烈,街边铺子延伸出来的矮桌上铺着花样繁复的绣布,长长的流苏坠在半空。浓郁的干花香料和成熟水果的味道几乎盖过了海洋和热砂的气息。这条“天火大道”好像穿过了某个内陆的集市,时不时有儿童和小贩横穿而过,以至于车队一进城门就得降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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