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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只是八月节当天放假,但雇员们还是非常高兴,挺着圆肚皮的官员走出市政厅的大门时也会笑呵呵地叫仆人给流浪汉赏点钱。人们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下班后会花几个铜币捎两枝鲜花回家。暑热里蒸腾着鲜花和青草的香味,防疫草药也在道路两边点燃,出了城好几里还闻得到芦荟和艾草燃烧的味道。
    罗斯河在查莱克的两条支流,因斯河与奥格涅西卡河,岸边都搭起了一个个木头架子,等着八月节前夜由斯库尔图市长在后者河边亲自点燃第一丛篝火。在那之前,会有十三位市政厅选出的、十六岁以下的“查莱克之花”为他献上花环和绶带,这十三名出身高贵的少女也早已开始了排练,其中就有奥尔加·契切林。
    不幸的是,在十四号早晨,月事提前造访,叫她疼得直在床上打滚。契切林夫人急得不行,连差人去找医生都等不及,喊上家里最壮实的女仆抱起奥尔加,跳上马车直奔奇迹诊所。
    这一周里,阿诺德·爱德华兹也和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地给人看病,偶尔跟卡特发发牢骚,或者在下区某个棚屋里为了一个铜币的诊金讨价还价。讨价还价这事他做的少了,毕竟大热天出门,谁都不喜欢在外面多待。诊所里头凉快又通风,很适合成天睡觉,到了晚上再出门散步。总之,米哈伊尔没有来,他也没有拜访修道院,最近的一次礼拜还是去查莱克教堂做的,看样子对捷列金的安危十分放心。
    阿诺德麻利地煎了一副药,奥尔加喝下后不到一刻钟,就不那么难受了。契切林夫人嘱托阿诺德别把这事说出去,毕竟这期间的女人连教堂都不能进,别说在节日献花了。阿诺德应了下来,擦擦汗,把药渣子倒在橡树下的紫丁花丛里,坐在井边清洗起了瓦罐。
    米哈伊尔轻手轻脚地从诊所背后绕过来的时候,诊所附近一片日光泛滥,一个路过的人也没有,连卡捷琳娜都被打发去城里采购了,只有草药和鲜花腐烂的味道蔫搭搭地在仿佛凝固的暑气里荡漾着。阿诺德大概也以为附近没人,正微微仰着下巴,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高声歌唱一支齐格弗里德联邦的曲子:
    “故乡,故乡!天地间永不背叛我的地方!”
    米哈伊尔在联邦看过这场表演,此时背着双手,从隐隐绰绰的篱笆外跳到院门前,接了下去:
    “故乡,故乡!在那里,这可怕的梦便会就此消散,再无烦扰!”
    阿诺德被他吓了一跳,一口气没上来,正要舒展抬起的双臂自然地高举成了一个标准的教会见面礼,却没站起来:“一切都结束了。”[1]
    米哈伊尔瘪瘪嘴,不唱了。他伸手递过一捧鲜花,脸上没有了那种官方的、无时无刻不带着体贴理解的温和笑容,而是一种赌气的神情,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跟人吵架就该是这样:
    “下午好,阿诺德。”
    “下午好,米哈伊尔。”
    阿诺德将瓦罐倒扣在井边石头上,在衬衣上擦擦手,扣好袖口,接过了大得夸张的花束。大概是为了迎合八月节的气氛,今天这捧花比河岸的装饰还要色彩缤纷。鲜红的秋海棠和月季,粉色的木芙蓉和早已过了季节的风信子,还有小朵的波斯菊和白兰,等等等等,阿诺德一眼扫过,至少认出了十三种季节不对劲的花卉。
    挑了挑眉毛,阿诺德说:“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版本。唱诗班儿童的嗓音再怎么也比不上真正的天使。”
    米哈伊尔刷地脸红了。阿诺德拍拍没高出地面多少的水井,他走过去坐下,两条长腿无处安放,最后乖巧地盘起来,双手撑着脸颊看向阿诺德,企图遮住脸上的红晕。阿诺德抬头看了他一眼,把原本要说的话给忘了。
    十六岁原本就是人类最美丽的年纪。少年的声音清朗稚嫩,颧骨也没有突出来,乖乖地待在白皙的脸颊底下;浅金色的短发在热风里头轻轻飘荡,有几缕黏在脖颈上,睫毛在没有瞳孔的眼睛里投下晨光般的影子,浅红色的嘴唇比他递过来的木芙蓉更加柔软。
    阿诺德在树荫下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一些。在他把自己拉回来之前,米哈伊尔闭上眼睛,那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这回,阿诺德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低下头去,勉强稳着声音转移话题:“……我给你编个花环吧。”
    “八月节的庆祝活动包括这个吗?”
    阿诺德十指翻飞,将或大或小的各色花卉编织在一起,回答道:“和联邦有关。他们还在过库帕拉节,不知道那个库帕拉和您有什么关系……叶莲娜一世把日子从七月改到了和八月节,和圣约翰的生日同一天。但事实上,在我离开联邦之前,它已经完全和八月节同化,成为了赞美我主密特拉的纪念日,而且波托西也开始这么做了。在库帕拉节前夜,河边要点篝火,人们戴着花环在河边跳舞。下区也有这个,我们得带些礼物过去。”
    米哈伊尔盯着他苍白细长的十指,上面有些细小的伤口和老茧,闻言抬起头来笑道:“那就是说,您邀请我,米哈伊尔·库帕拉,过库帕拉节?”
    阿诺德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编好的花环放在米哈伊尔头顶上,轻松地打量着他,“您真好看。可惜长得太快了,联邦人的颧骨不……要是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您也许比这棵树还高了。至少那棵樱桃树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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