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地歪了歪头:“对不起。我不明白。”
阿诺德长叹一口气:“您不必明白。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很快就得离开查莱克的。”
“不要学罗林斯说话。”米哈伊尔扣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阿诺德静静地看着他,甚至脸上浮现出一种很是温柔的神情。最后,米哈伊尔放开了他的手。
烈阳城尚未成年的祭司长沮丧地说:“是啊。我们总要分开的。我得负起责任,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我要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比齐格弗里德联邦更远,穿过红月帝国,到佛兰德斯和奥坎波去。我将在那些地方传扬父神的名,作为丰收祭司让每一个贫苦人吃饱穿暖,作为太阳骑士冲在最前方流仇敌的血。”
“是啊。”阿诺德轻声说,“况且,以后也许你会因为我而后悔,一定会的,您知道我是真心的。但是,我希望您永远不要明白。单纯地爱我或者恨我都没什么,不要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
“我想知道。”
“您会变成罗林斯那样真正的圣徒,或者永远活在痛苦和罪恶之中。”阿诺德说,“明天,我会治好那些病人。请您不要再跟着我了。”
米哈伊尔茫然地看着他,忽然振作起来:“可是,虽说迟早要分开,至少应当珍惜现在的时光。我永远是您的朋友,阿诺德。”
阿诺德挑挑眉:“即使您日后当上了教皇?”
米哈伊尔捂住脸:“圣徒和教皇是两个体系……”
“可教皇冕下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阿诺德想到什么,笑得有些恶劣,“您是神的儿子,一位真真正正的地上天使。”
“我不是……”
“至少您是一位天使。我觉得。”阿诺德轻松地说,心想阿诺德·爱德华兹需要一场火灾而不是溺水,否则米哈伊尔一定会把尸体带回去好好安葬,还要在尸体前比瓦西里神父那时更真情实意地哭上半个月,然后可怜的孩子就会在他的圣徒叔叔阿姨们的指导下幻想破灭。
他伸了个懒腰,毫不在意形象礼仪地仰头躺倒,潇洒得差点撞在床头。尴尬地咳嗽一声,阿诺德背过身去,惬意地摆摆手,说:
“晚安,米沙。有什么事等回了查莱克再说,我是来卡拉镇度假的。劳烦熄一下蜡烛。”
米哈伊尔站起身来:
“晚安,阿诺德。”
第二天阿诺德就知道米哈伊尔压根没听进去什么。后者一大早就爬起来帮旅店老板干活,问东问西的,还自己出钱买了面包和奶油,送去给借宿在卡拉镇教堂的病人们。阿诺德这才知道头天晚上他那么生气做什么:那三位由牛车拉来的农民是他介绍来的,三人所在的村庄是前任市长科兹洛夫的产业。调查刚开始的时候,村庄贫穷和辛劳的程度把米哈伊尔吓坏了,浑浑噩噩地帮着干了大半天活,还叫他们战战兢兢的,以为自己是在魔鬼的地盘上劳作了几十年,毕竟教会的驱魔师大人怎么想也不该干这种活计。
三人里有一人是被科兹洛夫的仆人打伤的,一人是得了重病,还有一人是劳累过度,连喝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整个村子只有一头牛,米哈伊尔付钱,还去砍了棵树修板车,好不容易说服一个村民赶车去不算远的卡拉镇,又捎上了两位病恹恹的妇女;作为代价,米哈伊尔得帮他们干完一天的农活。这实在是他遇到过最荒唐的事,但没机会跟阿诺德说。
阿诺德洗完脸下楼的时候,米哈伊尔正在擦第三遍桌椅。简直像在讽刺他神经过敏。阿诺德酸溜溜地想着,冷笑一声,叫第一个病人滚出去。第一个病人是以前态度很差劲的卡拉镇牧师,曾经拒绝他借宿,他是来哀求阿诺德把义诊地点挪到更干净敞亮的教堂去的,结果被米哈伊尔一把拎起后领,放在门外。
米哈伊尔看了不少阿诺德的书,虽然都只翻过一次,但全都记下了。此时医生报出药方,他就能准确地抓出相应剂量的药材。阿诺德开始考虑收德涅尔做学徒,有个助手的确很方便,卡嘉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不,阿诺德·爱德华兹马上要死了,下次,到了下个城市可以捡个孤儿试试。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礼拜日的前一天下午,两人动身回查莱克。装满草药的木头箱子由米哈伊尔举着,出了小镇挂在爱弥儿背上。阿诺德自己带了马,两个手提箱挂上去的时候那匹阉马发出不满的叫唤,他也低声咒骂了两句。
阿诺德骑马的姿态倒是无懈可击,比一切米哈伊尔在波托西见到的贵族都端庄沉稳。但是行到一半,他差点被甩下马去。幸好米哈伊尔一直看着他,迅疾地策马靠近,一把将他拎起,随后跳下爱弥儿,把他放在地上。去安抚那匹棕色阉马的时候,连米哈伊尔都为两只工具箱的重量吃了一惊。
只是在城门口分别时,阿诺德还是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好像真的打定主意不跟他往来。米哈伊尔难过极了,一路跟着他们投下荫凉的云层里甚至传出了雷鸣。
然而,第二天礼拜结束后,米哈伊尔拜访诊所,带来一个坏消息:
捷列金医生因毒害瓦西里神父而被判处死刑,月底执行。
阿诺德一听就跳了起来,急切地在狭小的客厅里转圈,企图进行一些辩解,抓抓头发,语无伦次:“但是,但是——捷列金并不知道吧?他不知道呀……这只是意外吧?什么医书上都没有写,学校里也许教过但不可能太全面,这门学问还没有形成体系……怎么就要抓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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