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话题,阿诺德也笑不动了:“上区压根算不上贫民区,至少他们有一半为自己种地。下区原本就属于莫洛佐夫,手工业的工作并不稳定,而种地是完完全全毫无回报的强制劳动。我在这里生活还不到十年,或许没什么发言权,但我总有讨厌他的权利吧?不仅是下区,城外的许多农田都是莫洛佐夫家的,他和他的祖先,和其他许多人一样,用高利贷和暴力骗取土地。他经常骑马来下区,吵得要死……您该看看那些居民。他用马鞭抽打他们,用马蹄践踏,没有一个人敢反抗、敢去市政厅求助,因为在他们心里他们还是他的农奴,他们靠他的工厂吃饭。不仅如此——”
卡特不动声色地撞了他一下,示意多余的抱怨就别跟这位圣骑士说了,那和他的生活毫不相干,丰收祭司总管不到工厂头上。
阿诺德喝了口茶,朝米哈伊尔摊了摊手。卡特补充道:“我和阿诺德不同,莫洛佐夫差点抢走了我的未婚妻。过程我就不说了,希望您也别总是想这些。她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不过幸好,我是个好人,总算是想法子办成了婚礼。”
阿诺德拍拍他的肩膀,面露鄙夷:“那你还一天到晚在外头睡女人!”
作者有话说:
[1]财主和拉撒路:出自圣经·路加福音16:19~31,大概是个今天你不睬不理明天你高攀不起的故事。拉撒路生前是个苦逼穷人,财主不肯救,前者死后上了天堂,后者在地狱里求救,被主拒绝了。
第10章 05五个死人(3)
“她身体不好。”卡特理直气壮,“精神状态也——说到这个,差点忘了,我今天是来找你拿药的,上个月她睡得很好,都没怎么对我发脾气了。药效很好,所以你别再提给我配方的事。”
“矫情。后天吧。你自己去买玛格丽特,那个进口货我也只有一点儿。这两年艾登的货船是多起来了没错,但波托西的货币贬值太他妈快了,而且狡猾的艾登人运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啊……”
话题忽然转向了对近几年国际贸易不稳定的抱怨,米哈伊尔插不进话,只好一直听着,心里暗暗记下,准备回去问问罗林斯。等两位医生在一处毫无默契地沉默下来的时候,他才举了下手,诚恳地低头道歉:“对不起,阿诺德,卡特医生。我不该这样怀疑朋友的品格。请原谅我。”
“不要紧。说真的,不是说你不好,和圣徒交朋友……”阿诺德摆摆手,“总之,也不能只信我一个,卡特也是个不靠谱的混球。去问问其他人。不,我们两个更多的……只是因为我们之前正说到他是个蠢货哈哈哈哈……!”
他和卡特又开始笑。卡特其实已经从笑莫洛佐夫变成笑米哈伊尔了,他不敢说,但经过一番挤眉弄眼,他确信阿诺德也在笑这个,还带了几分苦笑。十六七岁的小孩最难缠,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且不屑一顾,好像什么都该有道理可讲,世上没有不能伸张的正义。卡特不仅笑米哈伊尔,还笑他被缠上了的倒霉同行;阿诺德踩了他一脚。
当米哈伊尔说他今天也带了花过来、就放在前厅的时候,卡特就有点同情阿诺德了。阿诺德木然抱着那捧扶桑花,还得道谢,心里却想,难道对于这个虔诚的大个子小屁孩来说,全世界他看得起的“好人”都是可以随便亲吻的家人吗?
无论如何,卡特觉得既然自己和阿诺德是一路人,就有收获少年圣徒友谊的风险。衣服一干,他就忙不迭找了个借口溜了,没发现米哈伊尔的神色明亮了一些。
阿诺德有些窘迫,但也不好直接问米哈伊尔是不是思想出了问题,那也太让人羞耻了;可那要是真的,米哈伊尔真的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被罗林斯发现,也许“人民守护者”就不会守护阿诺德·爱德华兹这个人民了。
他没想好怎么说,几个预案都被自己否决,每个都必然会引发少年或生气或固执的追问不休,因此,他抓了抓头发,站起身来,决定先去看看莫洛佐夫的尸体开心开心。
出门的时候,米哈伊尔还准备抱他从满地泥坑的前院出去,吓得他伞都忘了拿,就自顾自冲出院门,又往那些歪歪斜斜的屋子中间跑了几步。上午的雨又大了起来,街上没什么人,工厂的声音倒是一刻没停过。阿诺德背对着米哈伊尔,深吸一口气,吼道:
“莫洛佐夫死啦!”
他喊了三遍,才有人听出这是爱德华兹医生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屋棚里先后钻出许多女人和小孩,她们看着他,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期待。
阿诺德指指米哈伊尔:“这是库帕拉殿下,他请我去验尸呢!按照《波托西土地法案》第十九条细则,下区再也不属于莫洛佐夫和他的后代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那些人看起来有些失望,阿诺德也不指望他们一下子明白过来,毕竟这么多年,连市政厅都在包庇莫洛佐夫,一个男爵死了还有另一个贵族顶上,土地永远不属于他们。他们或许甚至不敢公开表达高兴,以免遭到报复。
阿诺德不管这些,高高兴兴地跟着米哈伊尔去验尸,在那儿遇到了市政厅的验尸官。愁眉苦脸的人不少,谁叫波托西的大部分官员是旧时代的贵族呢?但阿诺德也不需要管,他可是米哈伊尔·库帕拉带过来的。想到这里,他愧疚了一下,在看到莫洛佐夫的尸体的时候就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