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霍侯爷正与夫人在庭兰山庄赏月酌酒,家里的小厮连夜摸上山来,说小侯爷回来了。
这对夫妻结发二十多年,不曾有过外室妻妾,一直恩爱如初。可惜子孙缘浅,霍老侯爷在叁十六岁时才得了个宝贝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可惜只养了七年便被接去了宫中,后来又在瀛城建府,自此便聚少离多。如今二人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日子过得清闲却寂寞,听说久无音讯的孩子自关外还乡,自是喜不自胜。
一大早就备了车马,领着人浩浩荡荡回了府。
叁年过去,再大的隔阂也比时间消磨了许多。小侯爷历经了沙场的磨砺,要比当初沉稳许多,与父母好生见过,心平气和地说了一番话。霍夫人盲眼之症本调理好了,结果一听说他带了个姑娘回来,虽不是秦地的,但总归是个姑娘,她多年的心愿总算有了希望,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呜呜直哭,眼看着眼睛又要坏,一家子吓得手忙脚乱,霍侯爷更是连劝带哄,众人一簇拥,倒是把霍星流挤成了外人。
霍星流看着一大家子吵吵嚷嚷,便坐在一旁看着,多少有些感慨。若是叁年前,见到母亲又因为这种事哭闹,他多半是扭头就走。可是此时已彼时,他有了心爱的姑娘,连带着那些全无道理的要求都变成了甜蜜的负担。
又是热敷又是上药,忙活了一刻多钟,才都缓过来。霍夫人被暂时蒙住了眼,想见未来儿媳的愿望也只好落空,但热情态度不减,想起山庄里的海棠树下还埋着两坛金华蜜酒,便要打发着丈夫再去取。
霍星流连忙拦住了,顺势提起梁鸢的伤,很容易就得到了二老的准许可以去到山庄休养。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只是走之前要让他们瞧瞧那姑娘。
至于众人口中的那位姑娘……
还在睡觉。
梁鸢很久没睡到正经的床褥,加上连着几日赶路,当时一沾枕头就睡了。足足睡了六个多时辰,直至日上叁竿了,才悠悠醒来。还是被院子里窸窸窣窣扫雪的声音吵醒的。
她托着病体,起来简单梳理了一番。一推门出去,就被雪光晃得眼晕。
“哟,小狸姑娘醒啦。”昨夜那个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过来,伴着一阵脚步声,奔了过来,“我去备水给您梳洗,小侯爷方才来过一趟,见您没起便走了,我再去请他来。”
梁鸢定睛打量她,昨夜看得不仔细,白日里一细看,才发觉连翘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年纪似要比自己大一些,但生了张娃娃脸,眼睛乌溜溜的,一说话颊边就有两个酒窝。
虽然是丫鬟,但身上衣裳的料子都很讲究,头上腕子的首饰不多,但都是好东西,莫说是奴婢,这样光鲜的走出去,说是哪家的闺秀也不为过。
她对她道谢,甜甜得又添了句,“姐姐好。”
连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叁确认了面前少女的表情,发现她是真心在问好,竟不知要摆出什么表情。愣了一会,才笑笑应了一声:“欸。”
连翘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以貌取人了。之前匆匆见了一面,只觉得这姑娘尖下巴狐狸眼,气度又冷又媚,定不是个好相与的,整夜都没睡好。这会子说上话,虽只是一句,足以让她后悔对她的先入为主的偏见。
梁鸢没要人伺候,自己擦了牙,洗了脸,浓茶漱了几口,一番收拾下来,精气神好了许多,从小瓯里拿香片时,不经意的问道,“霍星流是不是故意的?”
“啊?”连翘听到这名字都哆嗦,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原在府上也是伺候主子的。这种事向来都是我做。小侯爷向来体恤下人,宽仁大方,莫说新亭,即是瀛城里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哦?我听他说,他是在瀛城独住的,与本家并不相干。你既这样说,便是去过瀛城,与他住过了?”
连翘听着咻咻直抽凉气,“小狸姑娘,您千万不要想多。我……”
“小狸起了?”正说了,自门外走进来个高大的身影,正是霍星流。
他穿了件旧时冬衣,那时年轻爱张扬,是用鷃蓝云锦裁的氅衣,云肩遍绣四合如意的金线鹤纹,在雪光下熠熠生辉,领口镶了银狐毛,雪白柔软,衬得他的眉目清亮明朗,人也富贵风流。
梁鸢都看得眼前一亮,“你这身不错。”
“是么?你倒是喜欢我穿蓝衣。”霍星流去熏笼边烘手,又拣起上面架着的几件裙裳看,“这是我母亲给你挑的,有点老气,但料子还不错……唔,你将就试试,看看合身么? ”
连翘又是那副老鼠见了猫的架势,趁着说话的档,连忙端起东西就溜。
“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在别处小住。”
“嗯。庭兰山庄就在郊外的山上,不远,昨夜小厮去传得信,一大早就回来了。我还同他们说好了,明个儿换咱们去山庄里住,那里的院子里温泉,对你调养再好不过了。”
绕是梁鸢脸皮厚,这会子也用有些不安,“这就走了么?你不是许久没回家了,不多陪陪高堂?”
“嗯,我自然会,只是先把你接去那儿。”霍星流爱怜地摸她的头发,“他们到底是我父母,年纪也大了,少不得计较一些规矩体统,是怕你与他们共处会不自在。”
梁鸢很意外,却很受用,“这样为我好?”
“何时不为你好了?”他捏起她的手,吻她的指节,“你既肯千里迢迢随我来,我哪里舍得你受半点委屈。过一会子吃点东西,再把药吃了,我爹娘想见一见你,你肯不肯?不想见也没关系,我自有法子替你回了。”
梁鸢自然是不想的,可她又不是全没有心,见他如此为自己,怎么也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也不是怕见生人,只是因为是你的父母,所以怕哪里做得不好。若是能不见,我到真希望可以躲得远远儿的,可来都来了,且还住在这里,哪里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我会见的,但,你要教教我。”
霍星流拿了衣裳来为她穿,“没什么要教的,我事先说了你病得重,他们还怕打扰你。你只管坐着,给他们看看,问你什么也不打紧,想说就说,不想说我替你说。”想了想,从妆奁的首饰里拆了一串小铃铛,装进了她的佩囊里,“要是实在坐不住了,就偷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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