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满地斑驳的金光里,去了张帆以及繁脞的公务,又迎来温柔的儿女情长。奚缎云穿着宝蓝的掩襟鲛綃长衫,墨绿的裙,手上端着药,款步走到案前。
她搁下药,露出半截手腕,依旧纤细白雪,脸上未匀胭脂,却有一抹天然红霞,两个绿松石的坠珥在她腮畔晃着,如一汪碧水,投映在她脉脉的眼波。
一如既往地,奚甯一见她,就似洗净铅华般轻松自在。他端起药来,咕咕喝了,将她抱在膝上,“怎的不见沉重?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只怕生产时受苦。”
“不怕,我生过绸袄了,再生轻松许多。”奚缎云拈着帕,抚平他轻皱的眉宇,“没那么吓人,我身子骨好着呢,你瞧从京一路到这里,我可曾生过什么大病?”
奚甯时时记得大乔就是当年生产落下的病根,心里十分不太平,“皇上的谕到了,上头说这里的案子了结,叫我返京任职。我想着,得赶在五月前回去,再晚,你就经不住颠簸了。”
“案子要了结了?”
“差不多了,别的事情,还得回京去办,结了案,咱们先进京,叫人后头押着犯人到京就是。”
奚缎云笑得眼缝弯弯,像两轮月牙,“那我给绸袄去信,叫她吩咐人把屋子清扫清扫,这半年没住人,恐怕都尘嚣满帐了。”
说罢就在奚甯膝上,掣来一张薛涛笺,提笔蘸墨,簌簌行书。门外筛风,夏蝉乱鸣,织就了宁静的繁华。
信到京师已是五月中旬,天如流火,浓荫匝小窗,倏明倏暗的阳光如梦如幻。花绸伏在榻上打瞌睡,纤细的脖颈弯曲着,仿佛水中倒影的月与桥,梦里连接着春秋冬夏,一晃就走过了许多年。
听到脚步身,她端起腰来,是椿娘进来,将信搁在炕桌上,转身去倒放凉的茶,“是太太来的信。姑娘又打瞌睡,夏日天长,我说姑娘套了车,往韫倩姑娘那里走走,与她们说说笑笑的,好混些。”
花绸捡起信拆开,不看不要紧,一看两个眼珠子险些掉出来。椿娘窥她一窥,一霎揪着心,“姑娘,是太太哪里不好?”
“娘与大哥哥要回来了,叫把屋子扫洗出来。”花绸怔忪着搁下信。
“回来是好事情,您怎的这幅样子?”
“娘怀着孩子。”
椿娘手上的盅险些摔下去,忙搁在炕桌上,一屁股坐下,“谁的?老爷的?”
“不是大哥哥还是谁?”花绸翻个眼皮,把信又折好装进去。
“我的老天爷,姑娘可就有弟妹了。”
两个人连连惊骇,正叹时,见奚桓游廊而来,穿着鹅黄的道袍,身上带着股酒香,进门就要茶吃。花绸把信收了,捡起柄素罗纨扇敲敲炕桌,提起眉,乔做个悍妇样子,“怎的这时候才回来?又往哪里憨耍去了?”
奚桓刚歪在榻上,像是吃了不少酒,见她这模样,笑撑在炕桌上,把脸凑过去亲她,“姑妈好凶。”等椿娘递了茶来,他喝了,适才端坐,“刑部出来,赶上兆庵来请吃酒,在他家中设宴,一吃便吃到现在。”
“大热的天就摆酒,怎么不到下晌再吃?”
“你不晓得,他与翟大人千金的好事定下了,今日宴请媒妁,又请了一班朋友。连朝只顾拉着我喝,我没留神,多喝了两杯,现头有些疼呢。”说着,他将炕桌搬到窗户底下,枕在花绸裙上,眼巴巴把她望着,“绸袄给我按按头。”
花绸无可奈何,搁下扇揉他的额角,“一会儿‘姑妈’一会儿‘绸袄’的,多少称呼都不够你叫你,讨打。”
“这可不一样,”奚桓洋洋地阖上眼,“凶起来就是姑妈,温柔起来就是绸袄,横竖都是我奚桓的女人。”
蓦地说得花绸脸红,打眼一瞧,椿娘早没了影,她一壁笑,一壁揉,“不要脸,当着你‘椿姨’的面就乱说话。你爹要回来了,他在荆州染了一场病,才见好,娘也是,只等他好了,才写信来说,从前的信,半点不提大哥哥病的事情。”
奚桓听见病,倏地把眼睁开,又听好转,复安然地阖上。花绸絮絮说了好些话,“听说荆州一连下了大半月的暴雨,泛了洪,大哥哥淋了雨,又在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这才病的。你爹这个人,就是这样,从不把自己的事情往前放一放,只顾着公务,你姑奶奶劝他多少话,他都不大听。”
说着,她稍稍停顿,垂眼望他,“还有,你姑奶奶有了身孕,你要有亲弟妹了。”
“什么?!”奚桓陡地翻坐起来,满目惊骇,“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才刚晓得,你姑奶奶讲,有四五个月了。”
奚桓垂首默了半晌,忽地笑起来,“我爹,还真是宝刀未老啊。”
“去!”花绸拍他一下,“哪有你这样说你爹的?”
“那论起来,”奚桓傻兮兮地凝起额心,“我是要叫那孩儿什么?你又该如何称呼?啧啧,乱了套了,往后少不得要叫外头议论。”
花绸笑笑,“外头议论得还少了?你瞧瞧,近来从前与我还能说两句话的姑娘小姐,如今都不大与我说话了,谁家席上撞见,生怕我把她们的名声也带累了似的。”
“你怎的不见有孩儿呢?”奚桓把手贴在她裙上,歪着眼瞧,“还是平平的。”
花绸忙把他手拍开,赤脚瞪他,“走开!没孩儿可不怨我。你方才讲兆庵的亲事定下了,什么时候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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