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道早听河道巡守说起奚甯去往公安县交界处查看堤坝的事情,慌乱之下,一头给京中潘凤去了信,一头与布政司下来的参议商议了对策,眼下有惊无险地搪塞,“不敢瞒大人,那三里堤的确是用料与账上一开始所报的不一样,只因当时赶着修堤,往朝廷申的后五十万两银子迟迟不到,我与几位县令只恐怕误了今年的清明汛,先用了次料修上,想着过两年,再用那五十万两重新换料修缮。”
“那五十万银子呢?”奚甯往对面椅上点一点。
万道便笑笑,旋到对面椅上坐下,“那五十万两银子赶上汉阳府雪灾,叫他们先借去了,大人若不信,我这里还有当时内阁的批文,同意了我们荆州借调银子给汉阳。”
不必说,那批文一定出自潘懋之手,奚甯将两个指端敲着桌案,点点下颌,“请将批文与汉阳府的借令拿来给我。”
万道听说潘懋父子此刻在京举步维艰,一心更怕他刨根究底往汉阳府去细查,惴惴叫人呈了文书上来,不想奚甯翻看两眼,便罢了,转头说起别的来,“连日下雨,万府台有没有派人去巡察过河道?”
“大人放心,已经派人在各处巡视了。”万道松了口气,端起茶来呷了一口,“荆州倒是甚少发洪,去年又大修了河堤,没什么大事。”
奚甯点点头,拔座起来,“既然公安县与石首县两处交界的堤坝用料较次,就请将两县的县令叫来,你们商议防洪,不可掉以轻心。”
那万道连番应了,送他出去。奚甯钻进马车没几时,便撩开帘子吩咐丰年,“你转头叫人盯着公安石首那边的堤,上回走到那里我看了看,正是激流处,连日下了这些雨,只怕堤坝扛不住。万道玩忽职守,必不肯用心,你叫跟来的差役传我的话到这两县,叫他们预备着防洪。”
丰年淋湿了半身,扭头问,“那汉阳那边,还去不去查?”
“去,不必招摇,先叫个典史过去问问那五十万两的下落,我后头再找个合适的人去细查。”
归到住处,雨势愈发见大,天上墨染云翳,午晌的天已似傍晚,添了好些凉意。奚甯走进正屋里复添了两声咳嗽,胸腔里似犯了上回刑仗的遗症,有些发闷。
迎面瞧见奚缎云在榻上做孩儿的鞋,他忙将有些发白的脸笑一笑,走到榻上去问她:“今日吃了些什么,大夫来瞧过没有?”
这些问题奚缎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柔软的嗓音里透着丝无奈,“大夫瞧过了,又开了些安胎的药方。今日倒比昨日多吃了些,早起你走后吃了半碗稀饭,三四块鸡,没吐,闲时又吃了块鲍螺,甜酥酥的,倒受用。”
天暗,她还就着不大点天光做针线,奚甯心内叹息,使红藕点了几盏灯,搁一盏在榻上,照着玉肌润泽,唇红齿白。稍刻她收了线,递了一双鞋与他瞧,“我针线做得不好,你瞧可还将就能穿得?”
不到半个巴掌大的一双鞋摊在奚甯手上,他看了看,连连点头,“谁说你针线不好?我瞧着是一顶一的好,妹妹的活计也比不过你。”
闻言,奚缎云撅着嘴嗔他一眼,将他骨头里的疲倦尽扫,走到这面来将她搂着,想亲一亲,又怕自己咳嗽过了病气给她,不敢轻犯,只握起她的手瞧一瞧,“这手捏针都捏红了,不要做了,外头请人做来一样的,小孩子家,穿什么也就二三个月的事情,何必劳累呢?”
她斜倚相偎,在他颈窝里蹭蹭,仰起一双泛水的眼,“劳累倒不劳累,我本来不常做的,可连下了这些天的雨,门也出不得,只好捡起来做了,不然无所事事的,闷也要闷坏了。”
说着,眨眨勾魂夺魄的睫毛,好像在讨要些什么。奚甯顷刻了然,笑着摇头,“不能亲,我有些咳嗽,怕带累你也咳嗽起来,这时节,你又吃不得药。”
“怎的又咳嗽起来?”奚缎云刹那端起腰,将他面色细细窥着,瞧见有些病色,心也紧了,眉也皱了,“好容易天气暖和了才见好的,连下这些雨,又弄得你病,这老天爷真是叫人不省心!”
“不妨事。”奚甯手在她裙下贴一贴,那肚子仍旧是平的,他又将她搂在膝上坐着,去摸她穿着锦袜的脚,倒暖和。
他温良如玉地笑,“不过是咳嗽两声,别的都不要紧,只是你有身子,怕过了病,你一会儿使红藕另收拾出间屋子来,我夜里到那边去睡。”
奚缎有些不高兴,歪在他颈窝里,两只脚在裙里蹬几下,“就是咳嗽两声,哪里用得着搬?你不在,我睡不好的。上回你往公安县去住了两天,我就翻来覆去总做噩梦,你不许搬。”
自打有了身子,她反倒跟个小姑娘似的,愈发爱撒娇,脾性时而如常温柔,时而蛮横霸道。奚甯拿她全无奈何,心刹那软了,搂着她晃一晃,“好好,不搬就是了。”
恰值红藕进来,两个眼没处放,脚悬在屏风旁,不知该进该退。奚缎云恰也听见脚步声,由奚甯怀里抬眼一瞧,霎时连滚带爬地从奚甯腿上闪下来,叠坐榻上,眼也无处放,“什么事情啊?”
“是家里送来的东西。”红藕将个匣子搁在炕桌上,忙旋裙出去。
奚缎云打开来,见上头是奚桓写的信,便递给奚甯,另翻底下几份帖,翻开一瞧,一双眼顷刻瞪圆了,忙递给奚甯,“你瞧瞧!”
奚甯见她慌张,还当什么要紧事,搁下信接了帖子看,不想是份订婚书,上头还立了媒妁,只差尊长落款。奚甯刹那了然,将贴阖上拍到桌上,“这个孽障,竟敢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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