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韫倩,也不由摇头感叹她的愚不可及,“你这样的阵仗,知道的说是你管我借银子,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山上的土匪,下山来劫道呢。”
庄萃袅心道不好,还没开口,业已得罪了她,只怕再不能开口。于是忙在中间调和,“你妹妹就是这样不会说话的性子,为了她这张有口无心的嘴,凭空得罪了多少人,连她婆婆也得罪了。你是姐姐,请多担待些。”
不想纱雾瞧不惯她娘做小伏低的模样,偏也长了副硬骨头,“娘,何必这样兜三绕四的,咱们请她来,原本就是为了借银子。大姐姐,二千两今朝对你,也不是什么大的数目,你何苦在我们面前装腔作势的?你就给句准话,是借还是不借?”
少顷,韫倩把笑也住了,眼也冷了,“我借如何,不借又如何?说来我听听,是不是我不借,就要将揿在这里现打一顿板子?明白话告诉你,我范韫倩从前不怕你们作践,如今更不怕!”
花绸在旁听了,把腰徐徐挺起,无声中为韫倩壮足了气势。
纱雾向来是个绣花枕头,叫这一唬,呜呜咽咽哭泣来。
到此节,庄萃袅也难再做好样子了,却也不好把脸皮撕得太破,只是稍稍挂起脸,“一家子姊妹,有什么好闹的?纱雾不懂事,未必你韫倩还不懂事?说起来,你是姐姐,妹妹有难,问你借点银子,你又不是拿不出,何苦要刁难她?”
“拿得出,”韫倩软软地放了肩骨,倏地化出一副冷蛰蛰的笑脸,“也不拿。”
屋里倏地沉寂下来,在彼此想要杀死对方的目光中,珍馔变冷,渐渐泛出死肉的膻腥。
第60章 . 玉山颓(六) “我也想问,你爱我吗?……
西风吹得闲云去, 湘香暮晚,席面不欢而散,蝉喧悉数凋敝下去, 吵嚷的人间静沉, 却浮起浩大的欢喜。
韫倩挽着花绸,打正房里出来,说得兴起, 裙里的脚尖轻轻蹦起,振荡浑身的痛快, “风水轮流转,她们也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总算叫我出了一口恶气!你瞧见方才太太的脸色没有?分明怒得三尸暴跳,恨不得当场打我一把掌才好,偏偏有求于人,还不敢把我得罪得太狠, 真是看着她那张脸我心里就爽快!”
暮霞似一场大火, 烧断楚岫与遥山, 花绸的眼眺望过去, 面带悠长的笑意,“你受了她们这么多年的气, 也好, 今朝也算是报了从前的怨。只是没借着银子, 一扭头去问卢正元, 卢正元会不会卖他这位泰水的面子?”
“你放心,他虽有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会借这有出无进的账。往日就常有些不满意我爹和太太, 总说他们一个是掉在官坑里,一个是栽到钱眼里去的。”
花绸若有所思地点头,睐目莞尔,“她们借不到银子,心里只怕更恨足了你。大家场面上,总要过得去,往后你有个什么事情,难免还要去求他们,不好太撕破了脸面。我替你出个主意,你不能借银子与他们,叫她们找桓儿借去。”
“做什么?”韫倩瞪圆了眼,“你发什么善?扯我后腿不成?”
“不是扯你后腿,我有我的道理嘛,你放心,银子也不会白借给他。或许卫嘉能帮我与桓儿一个大忙,还能叫你这没脑子的妹妹受足了气,你高不高兴?”
韫倩把眼转一转,思一晌,点了头,“你有你的道理,我信得过你。回头我去与她们漏个风,叫卫嘉找桓儿借去。”
花绸嘻嘻一笑,“多谢。”
“不必谢,我还没见过上赶着要借钱给人的。”
二人牵着走出门来,不想马车前头又停了一辆马车,正疑惑是谁家的,倏然见毕安哪里蹿出来,在花绸跟前拜礼,“奶奶,总算见着您老人家了,爷在车上等着呢,请您上去说句话。”
花绸的心顷刻变冷,好像蓦地泼来盆冷水,浇熄了它。她打眼朝那车上一看,果然见单煜晗撩了帘缝,露出半张脸,被一束光斜照着,眼似一片岑寂的湖。
那些死气沉沉的阴翳随之朝花绸笼下来,她收起笑脸,使韫倩上车等候,捉裙往那车上钻进去。
里头倒宽敞,绮窗遮阳,香阗藻井,单煜晗穿着件湛蓝的法氅,里头裹着月魄的直裰,端得是一位锦绣公子,脸色微冷,除去了一切繁脞的饬饰,目光只剩一点逼人的寒意。
他已经懒怠用客气来装点这一段对他毫无作用的婚姻,此刻说话,更像是上而下的命令,“在外头野了这几个月,也该想着回家了。”好像她是他放出去兔子,轻轻一收臂,就能把她拢回笼中。
花绸靠着侧面坐下,也褪去了一切多余的伪装,一行拂裙一行笑,“你还没瞧出意思来么?我与你不是一路人,也做不来夫妻。”
单煜晗自然是瞧出来了,可他就是不想放,谈不上舍不得,更谈不得因为爱,大约只是把她看做本该属于他的某件物什,譬如原该属于他的豁达仕途,却无端端受尽阻碍。
越阻,他便越生出股斗志,势要与阻拦他的命运较量一番,“做不做得来,也做了夫妻,你就是死了,骨头也得埋在我单家的祖坟。既是我家的媳妇,不在家侍奉丈夫孝顺父母,只顾在外头乱跑,是何缘故?我劝你早些回家,在奚家终归不是长法。”
残阳透过绮窗铺在他半张脸上,那一点笑意似结了霜的琉璃,雾蒙蒙的,精致冰冷。花绸却不再怕他,目光平平地与他交锋,好像她从来都与他势均力敌,“不是长法就想个长法出来,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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