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绸绕到前头去,见她哭得可怜,便将果子递给椿娘,躬身去搀她,“好端端的,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快起来,地下凉得很。”
秋桂却将胳膊让一让,不敢起身。须臾见单煜晗卧房里踅出来,脸上挂着笑,“让她跪着,做错了事儿就该受罚。”
“她做错什么了?”
他走到上首一张折背椅上,斜花绸一眼,又垂望秋桂,使人上了茶,慢吞吞呷一口,等得人心焦了,他才启口,“奶奶不在家,问她去哪里了,她回不知道。一个丫头,连主子的动向都不晓得,这差事当得也太马虎了些。不罚一罚,倘或奶奶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儿,把她的命折了,也不为过。”
花绸稍一琢磨,便听出些弦外之音,忙辩解,“娘要回扬州,我去送一送,走得急,没告诉一声,怎么怪得着她呢?叫她起来吧,地上凉,仔细跪出病来。”
说着去搀秋桂,秋桂窥着单煜晗脸色,仍旧让着不敢起。花绸心里不由起了火,直起腰来,往那头椅上捉裙落座,“你有什么话儿,来问我好了,犯不着拿个丫头出气。倒怪了,娘回乡,我做女儿的,去送一送能有什么错处?也值得你这样生气?”
单煜晗听了,别眼瞧她,笑意阴鸷,语气淡淡,“我倒不知道奶奶这样大的脾性,往日千般和顺万般温柔,今日为着个丫头却要与我争一争。”
“秋桂起来。”花绸朝椿娘抬抬下巴,椿娘便搁下果子,旋裙拽起丫头。
“跪着。”谁知单煜晗又淡淡弹压一句,秋桂立时捉裙安分跪回去。他笑笑,嗅见酸甜的果子香,揭开绢子瞧一眼,鼻稍翕动,又笑,“奶奶真格是好雅兴。”
花绸向来烦他这吞吞吐吐阴阳怪气的调子,有些失了耐性,拢了果子兜着往卧房里去,耳后听见他在外头打发人出去,脚步声跟着进来。她懒怠与他周旋,便随手撒了帐,牵了被子佯装睡觉。
帐外一霎静悄悄,绮窗透进来几线斜阳,如同虱蚤爬在单煜晗一侧的臂膀,在得到与失去间轻轻搔痒。他隔着纱帐看那条玲珑的曲线,好似仕途一样崎岖,他在上头徒徙一生,走得坎坷疲倦。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去抱着她哭一哭,诉说他不为人知的辛酸,可往往她给与他的,是挑不出差错的娴雅文静,她拿他当个长官一样服侍,唯独不给半点爱。
她的爱都给了谁呢?是比她还让他欢喜与落寞的奚甯!他忍无可忍,终归是撩开了帐,掰转花绸的肩,眼里饱含着可望不可即的恚怨,粗鲁地解她的衣裳带子。花绸吓得神魂失措,忙往里头缩一缩,“你要做什么?!”
单煜晗将她的手揿在枕上,半条膝盖跪在铺上,接着扒她的衣裳,“装什么样子?回回这样问,你心里难道不知道?”
行动间,将床架子摇得咯吱响,花绸瞧他有些走火入魔的神态,愈发慌张,手脚并用着往外挣,“放开我、你放开我!光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疯?!”
“原来你也有脾气?”单煜晗扼住她的手腕,整个人罩在上头,却倏地不动了,嗤嗤发笑,“真巧,我也有脾气。”
话音甫落,他敛了笑意,敛起那些呼之欲出的倾诉欲,让另一种汹涌的欲念来取代它。他俯下去亲她,被她偏着脸避开,他便顺势伸出一截舌舔她细细一折就能掐断的脖子。
像有一条毒蛇缠在花绸的脖子上,蠕动中滑出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她在忍耐他与推开他间反复盘桓片刻,最终认命地阖上眼。可黑漆漆的里,有光点恍惚闪现着奚桓悲恸的脸,哑哑地发出声,“是我太孩子气,还是你太懦弱?懦弱到连争也不敢争。”
大约是她不想叫他失望,倏地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掀了单煜晗,抬手掴了他响亮的一巴掌,“你在哪里受的窝囊气,别撒在我身上!”
单煜晗怔了半日,眨眼间,恍回神思,漠漠的眼瞥过花绸,下床拂整衣冠,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风度翩翩地走进书房,从日落干坐到黄昏。
直到丫头门口奉茶来,被毕安拦住,接了茶端进黑漆漆的屋里,摸黑点亮几盏灯,擎着银釭走到案前赔笑脸,“爷别生气,虽说户部河南清吏司的员外郎之职落到了别人头上,可咱们还有潘大人那条路可走呢。”
说到此节,单煜晗两手交叠腹前,怆然地仰头望向屋顶,“我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奚子贤为什么情愿从江苏调任官员来补缺,也不愿意给我。上回在他家中,我分明觉着他有这个意思……”须臾,他抛掉悲愤仰回来,匆匆重振旗鼓,只是仍有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轻跳着疑恨,“未必上回,他只是试一试我?”
“小的留心打听,也没打听出个什么来。咱们奶奶回去,多半是陪着太太说话儿,也少在奚大人耳根前嚼什么话。况且,爷既是丈夫,奶奶巴不得您有个好前程呢,也不会无端去阻爷的仕途。”
一缕风透进来,卷起单煜晗唇角上半寐的笑,像黑暗里迸出一点冷光,很快又熄灭,“横竖奚子贤是不会有助于我了,也好,早点认清,也好早点将心思放到潘懋那里。我听见说昨儿范贞德使人来递过拜帖,他有什么事儿?”
毕安埋首想一想,“只说有件要紧事要来拜访爷,别的没提。”
“什么事儿衙门里不能说?”
“小的也奇怪呢,他进了太常寺,与爷见着也便宜,何苦还要往家来?我猜,大约真是件要紧事儿,在衙门里人多嘴杂,不大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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