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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坐的朝欢琴罢,歪着眼打趣他, “哟,周相公今日在别人家里像是有些不自在,不比得我们,东家串西家、西家串东家的,把哪里都当做自家。”
    奚桓是主家,不免请酒安慰, “先生不必担心, 家父虽严正, 待人却和善, 一会儿见过,先生就知道了。”
    “多谢桓兄弟, ”周乾忙举斝碰他, “我周乾虽有些金银粪土, 却无亲贵, 若不是桓兄弟推举,只怕我今生也无缘得见令尊大人。不瞒桓兄弟,我从读书始,就钦佩令尊大人的官品, 从前立志,若他日为官,亦要做一位像他老人家一样的官。他自来是我的榜样楷模,如今要见他,自然有些忐忑。”
    众人笑慰一番,倏听北果进来说奚甯归家,请人到书房。奚桓百般谦逊地引着周乾过去,留他二人说话,仍回席上来。
    恰值往后头给姑娘太太取乐的两位仙娘归席,奚桓笑询,“两位姑娘辛苦,姑妈可听得高兴?”
    那云见递过琵琶,挨着连朝坐下,“姑妈可比桓大爷好说话儿,我们去了,先赏我们果子吃,又赏了酒饭。唱了两套后,姑妈好不高兴,又使人赏了我们两匹缎子,两副坠珥。只是如今才晓得,姑妈竟如此年轻,还是位未出阁的姑娘呢。”
    连朝便笑,“就要出阁了,姑妈定的是侯府单家。”
    “哟,听见说那单煜晗才升了太常寺少卿,这么说起来,就要双喜临门囖?”
    灯花旋案,奚桓面上淡淡阴沉,连朝抬眼瞧见,将口里的闲话又咽了回去,讪讪发笑。施兆庵为免他尴尬,扭头过来与奚桓搭腔,“桓兄弟,眼看要入闱,你的东西都收拾停妥了?”
    “都好。”奚桓笑应。
    两人交头接耳说一阵,席上粉头斜抱琵琶唱一阵,一轮月,三五更,梨花院,旖旎花间。
    周乾与奚甯相谈甚欢,打书房出来,正是得意春风殿,又适逢一盏孤灯照夜阑,密匝匝花浓酒艳,月纱轻罩。他循光过去,以为是奚桓的小厮,远远地随意颔首,仰头往前走了几步。
    暗风倏拂兰麝,他心里生异,睐目一瞧,不是什么小厮,却是位瘦怯怯妙佳人,娇滴滴粉钗裙,令他想起李白的佳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微弯下腰,要去接她手中的白绢灯,“不敢劳烦姑娘。”
    那姑娘垂眼一笑,搦腰让过,朝他福了个身,“奴家薛连翘,特来拜谢先生大恩。”
    周乾一头雾水,虚虚托她起来,退了半步回礼,“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今朝是头回相见,倒不记得何时施恩于姑娘过。”
    “先生请先行。”连翘在他半步前秉灯相引,湘裙细摇,带着他往那边厅上去,“先生是做大事之人,自然不记得恩惠于人的小事情。家父曾是国子监一位掌馔,因举劾过潘凤之子潘兴不学无术,舞弊授荫,当时便被潘凤问了罪,判了个抄家流放。奴机缘辗转,被姑妈买进府为婢。原以为此生都得骨肉分离,不想先生仗义举劾,都察院要复查此案,父亲平反、齐家团聚有望,如何能不谢过先生?”
    盛夏的夜风簌簌,似晓梦惊回。周乾恍然大悟,连连摆袖,“何足挂齿?原不是为了你父亲,是都察院的大人们秉公严明,要谢,谢他们罢了。”
    “先生大恩,对先生不足挂齿,于我,却是毕生的慈悲。”连翘仰眼窥他一窥,恰逢他对眼过来,她立时羞赧垂下去,将灯笼照在他的衣摆前。
    或许是这夜的风太温柔,又大概是遇伯乐开了胸怀,总之,周乾今夜的心情大好,看月恰明,望星恰密,万般周全下,恰逢了眼前人。
    他接过灯笼,反照到她裙下,二人款步渐近了,隐隐听那厅上谁唱相思断肠歌,风吹旧愁,更添新恨多。
    闹嚷嚷急管繁弦,欢娱终须别,临三更席散,奚桓将客送至门外,一一拜别后,扭头拿了北果的灯笼,旋身往莲花颠去。
    院门留着条缝没关严,他轻推进去,院中夜阑悄寂,静铺满地月。廊下只有三两盏绿纱灯摇曳,屋里都熄了灯,他吹了灯笼,走到东厢窗户底下,要敲窗,刚抬起手,又垂下,自己个儿闷笑起来。
    他想,未来还那么长,何必争这朝夕?思来想去,实在不忍打扰花绸,正要去,陡闻吱呀的开门声,门缝里探出个脑袋,“快进来。”
    奚桓溜门缝进去,一转头,花绸擎灯走近,烛光落画屏,映衬娇滴滴一捻春情,怎见她粉妆未卸,跌钗未取,烟腮翠袖,与月相辉映。他一阵心悸,去拉她的手,“你没睡,是在等我?”
    “不等你还等谁?”花绸眼波横泄,如抛撒银河,迤行转身,点了床前两盏银釭,“我听见外头席散了,假装睡下,好打发椿娘去睡。”
    银釭上插着红烛,暝暝里罩着锦帐云绡,她坐在床沿上,两只脚前后蹭着地,眼里婉露风情,像一个无声的邀请。
    奚桓觉察了些什么,一反常态地坐在圆案前,离了床一步远,“我来看看你,也就回去睡了。”
    见他忽然坐得那么疏远,花绸略微不自在,撇撇嘴角,“你是什么时辰入闱?”
    “初八开始考,初七下晌就要入闱,考三天,我会带着四五个小厮在外守候,你不用担心,也不必送我。”
    花绸想来想去,这些话儿早问了一百遭了,实在寻不着什么话问他,便往床那头挪一挪,边上空出个位置来,显得账里有些空落落的,“你坐那么远做什么?”柔肠百转,她垂了下颌,到底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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