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见,她凉了半截的心彻底冷如冰雪,眼瞧他乐不可支地走过来,她便将半个身子往床边上让一让。
画帘风轻,烛光淡如她的腻肌艳骨,腮上浮着霞云花色,把卢正元一把老骨头瞧得麻酥酥。他挨过去,扇柄将她的下巴挑转过来,两条眼缝里踅出亮晶晶地光,不住咋舌赞叹,“好、好!这相貌颇合我的意!”
韫倩漠漠将下颌轻让,垂眸盯着湖绿的绣鞋尖,无话可讲。卢正元亦不啰嗦,慌着站起来宽衣解带,将袍子乌纱一概脱在地上,单穿条肥得能兜下韫倩的裤子,袒裼着晃晃荡荡的上半身,把她一把摁倒,“春宵苦短,咱们早早地安歇了,明儿起来,我有好东西给你呢!”
他吃了许多酒,一开口,险些将韫倩晨起的早饭熏呕出来,她皱着眉,把脸往被子上偏一偏,“把灯吹了吧。”
“吹灯做什么?”卢正元解裤带,分腿跨到她身上去,满肚子的肉坠到她一把纤腰上,随他的笑颠着,像白白的浪花,泛满油腥,“就是要点着灯才好,你小姑娘不懂,往后我教你,你侍奉好我了,少不得你的好处,这家里随你做主。”
晚风吹醒,“家”这个字就似个坟墓,韫倩只觉是从一个坟头跳进了另一个坟头,一块块石头垒在她的四周,将她活埋在里头。
她难掩厌烦地推他一把,挣坐起来“噗噗”吹灭了床头两盏银釭,吹灭了她才生出的一点希望,又认命地倒回去。
“吹了也成。”卢正元嘻嘻笑,一刹霪色毕露,胡乱摸着去摘她的冠子解她的衣裳,“我晓得你大姑娘害臊,今儿依你,下回可得依我了啊。”
须臾床架子嘎吱嘎吱摇起来,好如几人扛着一口棺材吭哧吭哧往山上抬,棺材盖子是一头重重的猪,三面板子是它油腻腻的皮肤,韫倩与她死去的希望一齐被困在下头,伴着力夫的节奏晃得左摇右摆。
从此后,她将被埋在孤山独峰。但没关系,从前的每一天她都是在绝望里熬过的,熬了半辈子,再熬半辈子,一辈子就完了。
于是这天,也像她往前的每一天,她睁着木讷讷的眼,无知无觉地等着拂晓清稀。
拂晓刺破清霄,公文填海的书案上亮着一盏半残的莲花灯,火炷在风里抖动抖动,抖散成疏本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满载家国社稷。
奚甯一双眼黏在字里行间,逐字逐句细看半晌,方才提笔拟票。刚拟完一张批条,恰见户部右侍郎卫珺卷着张票拟急匆匆进来,“子贤,荆州府那一百万两银子你批了?”
接过票拟,正是潘凤请款的批条,落了内阁七人的款,最终审批的是次辅潘懋。奚甯搁在案上,笑着点头,“批了,再拖着,真到明年春汛,荆州府的百姓有多少得流离失所?”
那卫珺叹息一声,旋坐在案边的太师椅上,“你说得也是,到时候真死了人,潘凤倒要说是咱们户部耽搁修缮,又有多少个说不清,批了也好。如今乔阁老退下去了,你在内阁势单力薄,也不好太得罪他们。”
奚甯斜倚着胳膊,扭头来睇他,“说起势单力薄,今日皇上传召我,提起福建盐运司的曹潜上了道疏,说是福建今年是盐税高达四百多万,比往年翻了倍,皇上问我怎么个看法。听那意思,是福建的事,暂且罢了,为了安抚潘懋,只怕钟老不日也得还乡。”
“钟老原本不日就要辞官返乡的,老人家年纪大了,皇上有这意思,也是为了保全。只是他卸任,要你顶上去独与潘懋周旋,也难为你操劳。”
“我一人之力,到底微薄。”奚甯笑站起来,踅出长案,“河南清吏司员外郎赵蔽行明年卸任,我想着寻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举荐给皇上,顶上这个缺,你也留心,门下有什么可用之才带来我见见。”
卫珺稍显惊诧,撩着衣摆翘起腿笑,“难得难得,你奚子贤竟也要向朝廷举荐贤才,往常遇着这种事儿,你恨不得闭口不言绕着走呢。”
“今非昔比啦,在我这里走不通门路的,自然改换门庭,依附潘懋,那这朝廷,岂不都成了他潘懋的人?咱们不想看到那局面,皇上也不想。”
“你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卫珺相叉十指搁于腹前,眉宇间含笑带忧,“咱们户部福建清吏司暂缺一名管民科的主事,我耳边吹过一阵风,说是潘凤有意让他的儿子潘兴填这个缺。”
“这潘兴现在何处任职?”
“嗨,任什么职,还是国子监读书。听说刚过了国子监监考,按他父祖的官品,他正可以向吏部请授官职,潘凤便盯上了咱们户部。我看,潘懋是想把手也伸到咱们户部来,让咱们彻底腹背受敌。”
天光渐亮,奚甯走去吹了四下的灯,背影立出暗淡一抹红,“我看倒未必是潘懋的意思,地方上贪了不少,国库也安插他们的人,上下沆瀣一气,正好便宜了他们,这样授人以柄的事儿,潘懋不会、也不敢做。我想,大约是潘凤自作主张。不过正好,潘凤有这心思,就是把尾巴露给皇上看,我看皇上未必会肯,大约会召我议此事,我想法子应对吧。”
卫珺拔座起来,案上拿了票拟,“那这事儿,你与都察院商议着办,我先回户部支荆州的银子,这时辰,想必内阁其他人该到了。”
恰逢门内走来一人,银半掺髯,老当益壮,穿着大红补子袍。奚甯瞧见,与卫珺一道作揖,“这日事儿倒不多,潘阁老怎么不先回府歇一歇,晚些过来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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