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听了直乐,横臂揽着她的肩头往怀里带,“好好的一个大人,叫姑妈说成头猪了。不过确乎说得对,卢正元家中殷实,成日家啖腥食膻,吃得肥头大耳,也难怪。”
花绸听见他开怀的笑声,心里也跟着有些高兴起来,嗔妩着将肩头的手抖一抖,“好好坐着说话儿,揽揽抱抱的成何体统?”
他将手滑下去,改环住她的腰,“不能白叫您冤枉了,得搂着。”
花绸飞眼斜他,想着已瞒住他与单家过礼,良辰苦短,便不挣了,轻起叹息,“韫倩好好的一个姑娘,嫁给了这样一个人,往后的日子,还不知要怎样熬。”
说来伤感,奚桓不忍,低着脑袋,嘴巴去寻她淡粉的唇,“车到山前必有路,您只顾为她担心,可不是卢正元,还有别人。范贞德夫妇两个,是不瞧人品单看财势的,总比将她嫁给那瘸了傻了的好。”
她心里还有烦闷,不说话,将脑袋折在奚桓肩头。奚桓心里化了水一般,将她的腰轻轻兜一兜,“闹了这半日,是不是有些困倦了?”
“不困。”为着韫倩之事,惹出花绸风僝雨僽,心里叹世事难如愿,不如趁诗应酒,何必管那混沌以后?这般想,便端起腰来,往他脸腮上亲一下,“桓儿席上吃了多少酒?”
奚桓受宠若惊,浓密的睫毛扇了又扇,“姑妈这是犒赏我呢?您放心,我就吃了两三盅,人虽多,却好些人惧怕父亲,不大敢来敬我。”
“你父亲在外头谁人都怕,他日你做了功名,成了官,他们也怕你。”花绸吊着他的胳膊仰着眼,水汪汪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位惊世英雄。
他得了意,搂着腰把脸揿下去,四片嘴皮子又磨缠片刻。亲的花绸上不来气了,直捶他肩膀,“马车里,也不看看地方,叫北果听见,回家再说。”
“回家您屋里也有椿娘。”
花绸瞧见他那闷郁的样子直笑,扇子将他拍两下,“你呀,真是我的冤业孽债!”言讫,撅着嘴凑到他下巴底下。
他又笑扑上来,把一截舌尖蹿到她嘴里去,交换着唾液。他爱惨她软软的骨头,一下一下地揉捏她的手臂,险些捏碎,又小心地抱在怀里,“绸袄。”
花绸心跳不止,气吁吁地应,“嗳。”
“绸袄。”他又喊,仿佛这两个字是一个问题,他一遍遍地追着答案。
“嗳。”
“绸袄。”
花绸失了耐心,回嗔打他,“喊个没完,做什么?有话就说!”
奚桓没话要讲,满腔的爱恋掬在笑盈盈的眼,写满他憧憬的未来,但他闭口不提,只是相信,只要她也肯相信,他就能为她战胜残酷的未来。
未来似个烧热的水壶,闷热烦躁,更烦躁的,是百无聊赖的等待。
黄昏拜完礼,卢正元忙着送客,韫倩则被一干婆子丫头搀扶回房,坐在床上干等着。等到喧嚣渐止,夜阑入静时,两只龙凤烛烧了一半,漏挂着丑陋的蜡滴,合着铜壶漏永的声音,滴答滴,她苦涩的前半生终结于此时,煎熬的后半生,才刚刚开始。
残月转湘帘,屋里静悄悄没声音,韫倩擅自接了盖头,移剪手边烛。黄黄的灯芯温暖得像早晨搀扶她的那只手,她垂下握剪子的手,对着光晕柔婉地笑一笑。
倏闻外间脚步声,唬得她登时落回床上,胡乱扯了盖头,正欲搭上,却见是莲心进来,抱着双绣鞋,“是我,老姑爷在外头送客呢,一时还不得进来,姑娘可饿了?”
这个“老”字一霎将韫倩逗乐了,搁下盖头障袂笑个不止,“他到底有多老?”
莲心捧着鞋过来,随手搁在褥子上,嗤嗤发笑,“倒还好,胡子头发还没白,只是肥得跟头猪似的,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肉晃晃荡荡,好像泼出去的水。今儿他骑在马上,我匆忙瞥见一眼,真替那马累得慌,只怕他比马还沉些!”
“怪道太太说他气势如虹呢,”韫倩将盖头随手翻一翻,不甚在意。笑是对残忍的命运无可奈何的嘲讽,“原来是这么个‘气势如虹’,我都怕等会儿给他压死了。嗳,一会儿听见我叫嚷,你可千万记得进来救我啊,别真叫我给他压死了。”
一听她这没口德的话,莲心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将绣鞋搁在她裙上,“您说这话儿可千万别叫他听见了,男人也在意人说他老啊丑啊的呢,仔细他恼了打您。喏,把睡鞋换上吧,来时忙慌慌给收拾忘了,还是表姑妈叫人捎过来的。”
韫倩翻在手上瞧,瞧着瞧着浅颦额黛,“怎么又换了双?”
“哪里换了?”莲心着眼瞧,没瞧出异端,“就是这双啊,湖绿白花的。”
“不是这双,”韫倩摇摇头,晃得一个金花冠簌簌响,热闹却与她不相关,她只盯着手上的鞋,“那双是绸袄做的,我记得是绣的白莲,这双却是绣的白玉兰。这双是谁送来的?”
“不晓得,乱哄哄的谁管得着这许多?左不过是门上的人交给里头下人,里头人又转来给我。我瞧着这双也是新的,顶好的软绸料子,大约是表姑妈托的人将鞋子弄丢了,现买了一双送来。姑娘将就着穿这双吧,一样儿的。”
不知怎的,韫倩捧着软的鞋,就觉着它“来历不凡”,仿佛风潜苦宵,必然有一副柔肠百转,暗逐余香。
这头里刚将鞋换上,就听见外头丫头们问安的声音。莲心忙捉裙出去,帘子下朝卢正元福身,将他一副遮不住的肥硕身躯让进来。韫倩这才见着她的夫君,果然如人说的生的肥头大耳,大腹便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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