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怎么叫我回谢礼,你又亲我,算怎么回事儿?”
“您谢了礼,我自然要还的,礼尚往来,哪里有差错?”
花绸盘腿坐着,瞧他被萤火点得亮锃锃的眼,心里好笑,“你叫我亲你,你又亲回来,算来算去,倒像是我吃了亏你占了便宜去,你糊弄我呢?”
说着斜飞眼角,笋指将鬓角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摇将小扇,将满帐的萤火扑的跃跃闪烁,像谁俏皮的眼,呼扇呼扇挑逗着。
奚桓心里肚子里犯了癣似的发痒,想扑上去将她揿倒在床,却又谨慎地朝后挪了挪,“姑妈打小就聪明,这都叫您瞧出来了。”
“少哄我。”花绸翻着眼皮,在端庄守节的行容底下,自有一股天然迤丽风情。
奚桓肚子里已然拔起火,可他不想单凭这些不计后果的欲望唐突了她,他还有长长的未来要去打算。于是他克己地下了床,将两边帐子理着,“您睡吧,明早上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叫人做了来。”
鲛绡帐染着淡淡绿,花绸慢倒回枕上,仰着眼睛瞧他模糊的影,“旁的不想吃,忽然想吃碗米汤,搁点糖。”
“不精贵,却刁嘴。”奚桓在月光中笑笑,把里帐上栖的一只萤火虫弹了一指甲,抖得飞起来,照过花绸朦胧杏眼。他不由跪倒在床畔,隔着雾蒙蒙的纱又去亲她,“睡吧。”
他退一步,望着萤火斑斓,将这张架子床装饰成了长夜里的一个不老梦。他忽然喊他的梦,浓情倾泻在周遭的黑暗里,“绸袄。”
花绸有些微惊愕,好像这个称呼,是掀开了一段崭新的、她惧怕的关系。但她应了,声音如月纺薄纱,“嗳。”
只要她回应,就够了,奚桓无声地笑,轻手拉开门,将她与满帐的流萤留在身后,身前,月亮半缺,另一半,被埋在无何他乡。
伴着院门开阖的声音,花绸脸上的笑意逐寸凉下来,举目望着飘浮的萤火,她伸出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关于那些彼此不再提及的现状里,遏云住风,闷夏似张巨大的网飞罩下来,与炙热毒辣的阳光相较,流萤之火如此不值一提。
这日大早起,为送韫倩出嫁,花绸换了身衣裳,打点了二十两礼金,带着椿娘,套了车往范家去。红藕见人出去了,便在廊下收了针线,厨房里端出早饭,与奚缎云两个一桌吃饭。
两个人就着一样糟鲜笋、一样蒸鱼、一样银鱼炒枸杞芽、一样薄饼,并着几块甜瓜细嚼慢咽。吃了半晌,红藕抬起眼睛将奚缎云瞟一瞟,搁下箸儿筛盅茉莉花甜酿与她,趁势把压在心头许多日的话提起:
“太太,昨儿像是没听见老爷来请安,想他是为各省夏税的事儿,又忙起来了?”
奚缎云如在梦中,还不曾察觉她的深意,点头答是,“忙过夏税,又是秋税,难得有一日清闲的。听见他讲,眼看要秋闱,还为着这个事情忙,内阁也有数不清的奏疏要拟票,横竖忙得不开交。”
“大老爷在公务上一向十分勤谨,自打太太没了,好些时索性就住在衙门里,若不是家里还有大爷,只怕连家都不肯要了。”红藕挑起银镶牙箸,偏着眼睇她一睇,“可这些日子倒是不论多夜,他都要回府里来睡,还夜夜想着来给太太请安,可见有心。”
一席话讲完,奚缎云总算迟缓地听出些旁的意思,搁下箸来,脸有些发烫,“他是有心,他孝顺嘛。”
见她顾左言他,红藕索性挑开了,“太太,您在这里寄人篱下,是有许多不便,吃穿用度难免瞧人脸色。可您的性子,也过于软弱了些,真格遇到那些仗势欺人的,您也不吭声,总是白白吃亏。那些小亏也罢了,这样大的事儿,您也闷着不说,难不成就随人欺凌?虽说这种事女人家不好张扬,可只要您喊一声,我就是拼死也护着您!”
奚缎云怔了半日,恍然大悟,臊得珍珠素净的脸通红,忙去拽她的手,“你想到哪里去了?甯儿是个好的,是、是是、我们……”
“你们?”红藕乌眼珠子转一转,顷刻领悟过来,“难不成,您与老爷,情投意合?”
话音甫落,倒把自己吓一跳,一只手不住在心口上拍,“我的天呐、我的天呐……这是什么事儿啊?这要叫人晓得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既连了宗,又差着辈,这是个什么说法啊?”
那两片绯红的嘴皮子无心碎喁,倒把奚缎云说得满心惭愧,忙央告不及,“这事情,你可不许叫绸袄知道,她要是知道她娘、她娘竟是这么个放荡人,她脸上无光,只怕要恨死我了!”
“我还敢叫她知道?我自己都要吓死了。太太、”说着,红藕挪到她身边坐,把着她一条胳膊晃,恨不得将她晃醒过来,“我的好太太嗳,虽说你们是同姓连宗,没有血脉之亲,可您是尊属,律法上可讲了,尊属卑幼共婚,各以奸论,还讲‘同姓为婚,其后不蕃’,您脑子怎么糊涂起来了?!”
奚缎云抬起脸瞥她一眼,低低嘟囔着,“我是尊属,可又不是同宗尊属,同姓不婚,我也没说要嫁给他啊……”
倒把红藕一时堵得没话讲,闷头坐回去,“横竖您自个儿长点心,外头多少唾沫等着淹死您呢!”
“你放心,”奚缎云细琢磨半日,浅浅生笑,两汪眼波暗暗地沉寂下去,“单家说话就要派人来过六礼放文书,合了八字,早则秋天,晚则明年春天,绸袄就要过门,届时我就要回扬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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