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来,连翘不知福了多少回身,“谢过姑妈。”
“不必谢,你到桓儿屋里伺候呢,也算你一个大丫头,分例月钱,还按着这府里大丫头的份子领。是一月三两银子,一应脂粉头油吃穿用度另有发放,倒使不着银子,你可以将钱攒下来,往南京捎去给你家里人,叫他们日子也好过些。”
连翘当下有些鼻酸,声音带些弱弱的哭腔,“谢谢姑妈。”
不一时走到奚桓屋里,见宝器罗列翡翠殿,兽烟熏阗玉仙宫,偌大间屋子里,丫头们围坐嬉笑。
奚桓一向不爱人多,瞧这阵仗,想必是他不在家。踅入卧房,果然就只采薇独在床上坐活计,不见奚桓其人,花绸因问:“桓儿呢?”
“姑妈来了?”采薇忙放下绣绷,笑嘻嘻搬了两根杌凳让人案上坐,又搬了熏笼过来,“听说外头来了个文章奇好的老先生,住在西门外大街上头。这不,大清早的,天还没亮,爷就约着施大人家的公子、连大人家的公子一同去讨教学问去了,这时辰还没回来呢。”
“怪事儿,”花绸乍惊,睁圆了两个眼,“桓儿什么时这么刻苦起来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横竖有一天,发了愿明年势必要考个功名回来,从此后像变了个人似的,成日书不离手,走到哪里读到哪里。据北果说,连先生都吓了一跳,直问他是不是病了。”
采薇说完便嘻嘻哈哈乐起来。花绸冥想片刻,忆起来他那晚说下的誓,不想他竟如此当真,她却不曾往心上去。
她笑一笑,不提此话,只将连翘叫来使二人互见一番,对采薇叮嘱,“我把人交给你,你可要好生待她,她原是读书人家的小姐,许多事情不惯会做,你大,你耐心些,别叫外头秋蘅教训她,这就算咱们好过一场了。”
“嗨,姑妈客气。”采薇拽过连翘的手上下瞧,不住点头,“跟个仙女儿似的,官家小姐,就是比我们这些天生的丫头强上许多。”
话音甫落,就听见奚桓懒洋洋的声音从外头飘进来,“哪儿来的仙女儿?叫我猜猜是谁,一定是从莲花颠下凡来的女神仙。”
屏风门呼啦啦旋开,一见花绸,他便熠熠生辉地笑起来,“瞧,我说准了,仙女儿就是姑妈、姑妈就是仙女。”
花绸将采薇连翘睃一眼,脸被案下的炭熏得嫣红滚烫,抬首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乱说话。快、来见见连翘。”
顺着她轻抬的下巴,奚桓在屏风后台见着一位眉如远山,唇似朝花的少女。他粗瞧一眼,仍将眼调转到花绸脸上,脸色一霎冷下来,“哪儿来的?”
“先前不就同你讲过了?”花绸见他面色不好,恐唬着连翘,便将他掣到书案后头,“你瞧你,板着脸,将人家吓着。她叫薛连翘,读书人家的女儿,家中坏了事才落为仆婢,人又端庄懂礼。你要对人好着点儿,别欺负她,也不许丫头们欺负她,记住了?”
奚桓偏着脑袋,瞧那姑娘有些大方劲儿,不似一般小丫头畏畏缩缩的。他便嬉皮笑脸地拽着花绸的腕子,“这样好的姑娘,给我岂不可惜?姑妈既喜欢,您带回去放在屋里使唤。您身边现就只有椿娘一个人,多个她,比放我屋里强。”
花绸抽出腕子,将他两个肩揿在椅背上,瞪着眼,“我使不着,我有椿娘一个就够了。你给我乖着些,男孩子家大了,屋里自然要有人。”
两个人大眼对着大眼,奚桓眼珠子咕噜咕噜在她瞳孔里打着转,“我屋里没人吗?我屋里这些人还不够?”
“哎呀,这‘屋里人’与‘屋里人’,不是一个意思。”
“那这‘屋里人’是个什么意思?”奚桓朝屏风努一努嘴,乔作懵懂天真,一味逗花绸。好像说起这些隐秘的话题,就能稍止一止他的心痒难耐。
他将肩膀挣出来,追着她红彤彤的脸看,“您说啊,您不说我怎么明白?不说我可不要了啊。”
这话可怎么叫人说呢?花绸又羞又恼,狠命往他肩上拍一下,“你这孩子!再磨磨唧唧的,等你父亲归家,我告诉他打你!”
两个人嘻嘻哈哈闹着,声音传到屏风后头,采薇亦跟着笑,朝连翘挑挑眉,“我们爷满府里谁的话都不听,就只肯听姑妈的,往后你受了委屈,去求姑妈给你做主。”
闹谈一阵,花绸听见丫头来报韫倩进府来,便忙慌地去见。采薇带着连翘在院里见过各婆子丫头,又将卧房里那张罗汉榻腾出来,与连翘重新铺床叠被,换她睡这里。
两个人在那头细声说话,“你往后睡在这里,爷夜里倒没什么事儿,不过要盅茶吃,别的都不麻烦。他的手帕荷包,也不要咱们做,都只要姑妈做的,外头屋子自有别的丫头看顾,累不着你什么的。”
连翘原先也是官家小姐,倒没见过这么松快的丫头,弯着腰,掠过半弧挂起的云灰绡,拿眼远远望书案上睃奚桓,扭过头来,“那在屋里不好总闲着吧?”
“给他瀹茶煎水,添香拔蜡,打发他吃饭洗澡,他用功时,咱们在边上研磨递纸。他不在家或无事时,你只管园子里玩儿去,只是见着我们二太太与二老爷,可得避着些。二太太嘴碎,少不得要唠叨你几句,二老爷……”
说到此节,采薇附耳过去,“我们二老爷好色,你若远远撞见,避着他些,可别往跟前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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