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扭回头,握着花绸的手拍拍,“听说如今在这府里帮着料理些家务,可还得心应手啊?”
花绸站在她身边,叫满案妇人瞧得有些脸红,“上头有二太太照管,下又有母亲看顾,我不过帮着跑跑腿,不值一提。”
“好、好。”
如今谁不晓得奚府是这门外来亲戚当着家,又谁不知奚甯上无长辈,把这奚缎云当亲娘似的供着,虽早晚要回扬州,时下却在奚甯跟前最说得上话。
她又与魏夫人做了亲,真格是阴沟里捞出颗夜明珠来,魏夫人如何不喜?愈发在众人面前得意,拉着花绸不撒手,“好孩子,我前些日子叫人送来的宫花,你喜不喜欢?”
“喜欢。”花绸福身,“多谢夫人惦记,奴给夫人做了顶暖毛,等散席拿给夫人,请夫人别嫌弃。”
“哎哟,还会做活计呢?”那魏夫人偏过脸来将在席睃一圈儿,笑得不见眼,“如今凡是大家里,都有做活计的人,好些个小姐不过是穷做两张绢子玩儿,少有正经做衣裳鞋面帽子的。”
席上为捧奚缎云,半真半假地笑应,“魏夫人好福气,还不知道吧,姑娘的活计做得那叫一个好,可比得上宫里的裁缝呢!”
众人相合,少不得打趣一阵。花绸周到几句,仍旧回席上,与韫倩摇首嗟叹,“你瞧见没有?这些人真是翻脸比翻书,不过几个月便乾坤倒转了,从前瞧不上我们,如今又说不尽的好话,真叫我听着也累。”
“听奉承话还累?”韫倩筛了盅荷花酒与她,朝满厅的妇人瞧一眼,“你看见没,从前与我姑妈要好的,今儿都闷不做声的。”
“说起范宝珠,她的病可好了?”
“哪里就能好?”韫倩衔着酒盅笑,眼皮往下微垂,“她那个病,是一下从天上掉到地底下,心绪难平怄的。再有太太也不给她好脸了,我爹也懒得管她,满府里下人背地里都说她带累家里。她暗里听见,气得一日一日躺在床上,请大夫吃药,一直不见好。”
花绸不过笑笑,无视了满案脂光粉彩的小姐,朝她递个眼色,猫下声来,“你瞧了这样久,觉着哪家膝下有儿子的太太好?”
“都不好。”韫倩撇撇嘴角,兴致缺缺,“这些人都长了好些心眼,我没个好娘家为我做主,嫁过去,岂不是甘受罪?”
花绸稍稍思虑,倒是这个理,只得拉着她离席散闷。
走到园中来,枯树岑寂,鸟雀无声,只有许多娇靥粉面的闺秀小姐擦裙相过。今日盛景人多,花绸也不认得是谁,无心招呼,只与韫倩相挽说笑。
韫倩戴着顶兔毛围帽,上露乌髻,下显得一张嫩脸愈发娇妍,两只眼远抬着,瞧一眼天上苍云,无奈又轻松地叹息,“唉,我还是等着太太发善心操办我的事情吧,横竖谁我都觉着不好,倒不如叫她定,她定的,起码穷不了。”
东风折骨冻,花绸拢拢衣襟,手背抵在唇边发笑,“穷是穷不了,你们太太还指着将你卖个好价钱呢。”
“要死,竟拿我取笑!”韫倩一转身,抬起手去挠她的咯吱窝。
花绸夹着臂往后缩,笑声荡漾在一片腊梅之间。
渐渐地,这笑声里又添好些七零八落的笑声,低低的,不屑的。二人转目一瞧,曲径上三五成群地站了好些小姐姑娘,捂着嘴,遮着帕,上头两个眼睛却像是瞧见了个天大的笑话,在花绸身上溜来溜去。
花绸垂首自视,没发现什么异样,正不解,韫倩自她身后扯起一片裙,“呀、你来了!”
那白裙子后头染了好大块血迹,花绸没经过,一时竟未察觉,眼下惊慌失措,众目睽睽下,窘得脸上烧起一片,转步欲回房换衣裳。
不想哪里夺步出来一位小姐,展臂将其拦下,“这样污秽的东西,偏让我们瞧见,你要不要点儿脸啊?”
抬眉一瞧,正是白家小姐,年岁与纱雾相当,又与纱雾要好。往常到奚家来,席上受尽范宝珠优待。如今奚府易主,她饱受冷落,心里恨花绸小人得志,自然要趁这时机将她羞辱一番出口气。
花绸忙着换衣裳,没功夫与个小姑娘计较,“烦请让一让。”
她非但不让,还四下里嚷起来,像是故意要让花绸难堪,“你们瞧瞧,大好的日子,偏叫她污了咱们的眼。这东西瞧一眼,只怕得倒霉一年呐,叫她给咱们赔罪!”
周遭好些眼睛一收一放地望着花绸,窃窃嗤笑。偏赶上外头席上的一干年轻的公子得放出来逛,正逛到这宅内宅外的交界,隔着障叠的太湖石,被远处一班脂粉裙钗莺声燕噎引得顿足。
有那耳朵好的听觑一阵,眺目往花绸身上瞧,见她白裙子上赫然一片红,纷纷霪色渐露,站在假山处私语品咂。
奚桓从后头过来时,恰好听见一句“姑娘来红时候最不吉利”,他脚步一顿,走过来跟着望一眼,便望见花绸红着脸难堪地站在梅花地里。
那头女人堆里叽叽喳喳说着“污秽”,这头男人堆里说得也难听:
“撞红是大忌,你们还瞧?不怕倒霉?”
“倒什么霉?哄你个呆子!哪有那么草木皆兵?不过女人来红,是有些忌讳,不能碰,最好别一床睡,沾上才要倒霉,瞧一眼不妨事儿。”
“那姑娘是谁家的?裙子染这么一块,里头是不是也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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