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些演员的条件更好,也许演技更娴熟,也许吸引来的观众会更多……但段殊是透明的,他可以成为任何人,所以他不需要演,他会成为虞年,这是没有人能取代的优势。”
于是段殊得到了这个角色,从此真正进入了主流观众的视野。
电影上映一周后,好评如潮,成了一匹黑马,排片一路上升,社交网络上到处流传着从影片里截取的精彩动图,穿着黑色风衣的侦探弯下腰来,停在穷途末路的反派耳边,低声戳穿困兽最后的一搏,光影变幻迷离,漫过他深邃含笑的眼眸。
电影上映半年后,段殊和路明野再一次共同走上了金月奖的红毯,这次他们捧回的奖杯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去掉了新人的前缀——最佳男演员,最佳导演。
段殊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场遥远的颁奖典礼,上一届金月奖的影帝得主程泓秋在万众期待中拆开装有答案的信封,大屏幕上出现电影的片段集锦,那个神情捉摸不定的自己行走在城市的暗夜里。
然后现实里的他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上台,接过了灿金奖杯与瑰丽花束,在程泓秋递来的话筒前,平静地发表感言:“谢谢路导,谢谢剧组的每一位成员。”
这或许是金月奖历史上最短的领奖致辞,但他的确没有更多想说的话了,只是模糊地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大大方方地去逛过超市了,上一次去的时候,有人推着购物车认出了他,兴奋地叫他“那个侦探”。
他身上落着耀眼的追光灯,遥遥望去,台下无数张礼貌微笑的面孔里,路明野的喜悦最为真挚。
段殊走下来后,理所当然地和一路提携自己的导演兼师兄拥抱,这个场景被许多镜头捕捉定格,成了这届金月奖最经典的画面,因为下一个奖项的得主,正是路明野。
从此,他们成为了名声在外的黄金搭档。
然后他们并肩前行,又渐行渐远,分道扬镳,段殊的身体出现了奇怪的症状,求医未果,接到了一封看似荒诞无稽的邀请函,他决定试一试,便进入了一个充满未知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段殊遇到了黎嘉年,这个令人看不清真正心思的复杂画家,分明是他在《半场谋杀》中扮演的侦探虞年的翻版。
怪不得他总莫名觉得对方熟悉和亲切,因为他天然地理解黎嘉年,那些语气神态、细微动作……根本就来源于四年前的他亲身演绎过的范例。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像黎嘉年,换句话说,黎嘉年确确实实以他为蓝本诞生,不仅是面孔,而是全部。
回忆如潮水涌来,在意识中浓缩地呈现了逝去的数年时光,段殊心生喟然,等回过神来,看向黎嘉年的目光也就更为复杂。
他真的是另一个他。
无论是真品和赝品,还是演员与角色。
周围的空气仍被凝固在轻飘飘的“替代品”,黎嘉年的呼吸轻轻地在他耳畔拂动,温热又亲密。
段殊跳过了那个不再重要的问题,侧眸望向近在咫尺的自己,目光渐渐柔和。
“你当然是最不希望父亲去世的那个人。”他悄悄拾回了上一个话题,“因为他将要死去的时候,旁人的反应才最有趣。他健康无恙,或是溘然长逝,值得观赏的戏剧就彻底结束了。”
虞年这一角色有许多超出常理的行为,有时会故意放过已然上钩的调查对象,有时又会对心存私欲的委托人抱有不同寻常的宽容,很多人将此理解为双重人格,光明和黑暗两面交替支配着他,这种交替和矛盾彰显了人性在善恶之间的挣扎……诸如此类的老套解释。
但实际上,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寻找着好玩的事。
虞年喜欢一切有趣的事,为此根本不在乎所谓的道德伦常。
黎嘉年亦然。
话音落地,黎嘉年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很快又平静下来,他蓦地离开了双生子的耳畔,慢慢站直,眼中染上惊叹般的神采。
“我说过,你会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段殊沉静地应下他的话:“我画完第一份作业了,老师。”
湿润的颜料尚未凝结,光泽鲜亮。
黎嘉年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垂眸望去。
深红的天空,熟褐的大地,尽情涂抹的色块里蔓延着彻底的黑,像一条条流动带毒的丝线,所有颜色都朝着中央挤压,最终陡然消弭于那道纯净的留白。
他没有直接画黎嘉年,而是画了他周围的世界,然后在中央,留出了一道纯白的人影,踽踽独行,突兀地撞进观看者的眼睛。
黎嘉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郁:“你猜对了,我也猜对了,你真的很有天分。”
“不过,还少了一点。”
与此同时,他从段殊身旁的工作台上捡起一管饱满的钛白,挤进调色板,然后挑了一只干净的画笔,塞进段殊的手里。
“照理来说,现在还不能叠色,画面会变得很脏。”黎嘉年站得很近,俯身握住了段殊的手,“但是,我喜欢这种未知的混乱。”
两只手一起执着画笔,蘸起覆盖力极强的钛白色,毫不犹豫地画下了第一笔。
纯白的笔尖被染上红与黑,空白人影的旁边,出现了另一抹复杂的白。
淡淡的颜料气味在鼻腔弥漫。
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吹过白纱帘,吹过交缠的身影,也吹过隐秘的门缝中,奉命监视的芳姨蹑手蹑脚拍下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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