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段殊并没有因为这个奇怪的问题而有丝毫波动,“不是身体完整认同障碍症,我查找过相关的资料,我没有任何想要截肢的念头。”
不等陈医生开口,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也不觉得这个部位不存在,不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不是科塔尔……”
“我不认为这是心理疾病,我没有任何妄想的念头,对我而言,这是一种客观的生理症状,就像一些本该运作着的神经突然失去了活力,骤然熄灭了,导致我感觉不到它。”
最后,段殊总结道:“所以我找到了你,希望你能替我安排一次全面的检查,找到是身体的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陈医生是神经科的医生,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私下里爱好心理学的陈医生欲言又止,可看着眼前早有打算的病人略显固执的神情,最终没有说出口。
“好,我马上帮你安排检查。”
段殊向他道谢,重新戴上了口罩,任医生小心地将自己推向陌生的地方。
他的手放在腿上,像靠着一截没有生命的抱枕,隔着长裤的布料,只有一种柔软而冰冷的触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失而复得的感觉是奇妙的,他用力地张开手掌,指缝皮肤的边缘犹如被拉伸到极致的橡皮筋,传来鲜明的酸胀感。
段殊珍惜这种感觉,因为不久之后,他或许又要失去了。
三天后。
落地窗前的白纱帘被风轻轻吹起,隔着透明的玻璃,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风景,与倒映的屋内景象隐约重叠。
木质茶几上放着一杯插有吸管的水,零食盘里放满了糖果和巧克力,手机屏亮着,正处在通话界面,宽大的电视屏幕上放着一部黑白画质的老电影,无声的默片。
段殊窝在沙发里,目光懒散地落在上个世纪的留存下来的影像上,表情平静地听着茶几上传来的声音。
“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太明显的问题……”
他这几天打字会很困难,所以陈医生拨来了电话。
如他所料,双手再一次被选中,构成了头尾相接的循环。
这已经是他做的第二次深入检查,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诱发症状的原因。
手,背,腿,毫无关联的三个部位,由大脑神经统摄在一起。
“……右侧顶上小叶如果存在异常,可能会导致类似症状,可你的检查结果很正常……不管怎么说,大脑是个很神秘复杂的区域,也许还有我们没有发现的——”
经过几天的沟通,陈医生的语气显得熟稔了许多,也充满了某种不言自明的认真和斗志。
在测试之后,确认了段殊的病发部位在客观上的确是失感的,他也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异样认知,这种奇特的状况令陈医生燃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为此,在征得段殊的同意后,陈医生隐去了他的私人状况,而将这个病例的症状记录下来,发给了不少相识的专家教授,想要听听其他人的看法,开拓思路。
可惜目前收到的几封回信里,并未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大多局限在此前已被排除的几类疾病中,还有人委婉建议他仔细确认患者是否在撒谎。
“截至今天中午的五封回信里,有三位专家都提到了内侧额叶损伤,保险起见,我认为等你的症状稳定下来后,可以再做一次检查……”
段殊听着电话那端的医生正儿八经地同自己讲着听来拗口的器官与部位名,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从没想过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就像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连就医时都能被认出来的演员。
“陈医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
陈医生停下了絮语,问道:“什么可能?”
电视上播放着一百年前拍下的电影《大都会》,假扮成人类女子的机器人向人们发表着慷慨激昂的讲话,煽动起无数民众的情绪。
“有没有可能是我的生理构造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陈医生静了一瞬,试图翻译谜语:“你的意思是……?”
“间隔规律的失灵,像不像一种被提前设定好的程序?例如机器人电量耗尽前的警示?”说着,他自己也隐隐笑起来,“抱歉,我刚看了一部讲机器人的电影。”
“……”陈医生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嗽了几声,不禁笑道,“要不是你刚做过身体检查,而我们医院的设备都是顶尖的,不然我可能就真的信了。”
他只当段殊是在苦中作乐开玩笑,顺势安慰道:“我会尽全力帮你的,你放心,一定能治好的。”
“谢谢陈医生。”段殊毫无异议地应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再工作,可以随时配合治疗。”
等陈医生挂断电话后,他望着手机屏幕渐渐变暗,然后微微抬头,看向不远处装满糖果巧克力的盘子。
每到心情黯淡的时刻,他就会很想吃甜食,这是最容易得到的快乐,而不是姚笑笑误以为的低血糖。
但现在的他,连想要拿起一颗糖都变得不再容易。
段殊低垂的眼眸下方映出淡淡阴影,修长的手指很慢地落在糖堆里,陌生的指尖迟钝地拆开明亮的糖纸。
他的确想过自己是不是机器人,或者说,他希望自己是。
——路明野曾经想拍最好的电影,赵媛亦然,章佳燕想演有深度的角色,姚笑笑想要收集一切可爱的玩偶,连陈医生都想为自己欣赏的电影演员治好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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