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来的时候还活着的啊,虽然很小很小,但还是活着的啊,他碰了碰她的胳膊,她还动了啊。
她怎么就不喝米汤呢?米汤多好啊!
他想不通,别人也同他说不通。
于金凤那里是不能提,不提她还难受,擦点边就开始落泪,王向前从没见过他娘这样,在他的记忆里他奶是会嚎啕大哭指桑骂槐,他娘生气了最多也就呸一口。
他奶早先还因为这个嘀咕过他娘:“就是个镇子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省城里的!”
这一次她娘哭也吓住了她奶,不过哭的多了,她奶又说:“我就说成不了的吧,大人还不好活呢,更何况那么个小不点,成不了就成不了了,过两年条件好了,你再生个。”
他奶对这事倒是给出了解释,就是条件不好。
这好像解释的通,又好想解释不通,因为他妹妹是有米粥喝的,喝了米粥就能活下来,为什么她就是不喝呢?
他问他爹,他爹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反而是王小马安慰了他一把。
自从打过那一架,王小马再不敢轻易提他妹妹的事,不过见他天天郁闷,就来开解:“这其实也没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看我本来还应该有两个妹妹的,不都没了?我本来还应该有个弟弟的。我娘说,我本来还应该有两个哥哥的,但也都没站住,这都是常事。”
王向前这次没再生气,一来他听出王小马的确是想宽慰他,二来,他也知道王小马说的是事实。
虽然这种事他们小孩很难见到,但总会影影绰绰的听说一些。
这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很容易就没了,甚至那些三四岁的也很容易说没就没了。
还有的,人倒是还在,但一场高烧就变成了傻子。
王向前过去就知道人有生有死,但这一次,他清楚的感受到了死亡,感受到了死亡能带来什么。
他在家停了一段日子,就对上学完全没了兴趣。
于金凤还在悲伤中,也没心思管他,王有根本来就可有可无,他个人尊重文化人,但觉得那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这种饭都吃不饱的普通老百姓,与其上学,不如学一门手艺,王向前也到了要学手艺的年龄了。
其实,要在一般人家,王向前早就该劳动了,像王小马早两年就在地里跟着忙活了,现在虽然力量还不够,也能当半个劳力用了。
但王向前虽然家里条件一般,可因为是独苗,就更受宠一些,不太舍得让他干活,而且他家也没什么地。
所以他能帮家里做的,也就是上树薅薅树叶,捡捡鸡蛋之类的。
王有根是个手艺人,因为王留根一早没了,他是从小学了一身本领。
此时学什么手艺需要拜个老师,给人家扎扎实实的当上几年学徒,王有根最初学的就是木匠。
那时候木匠算是个比较吃香的活儿,人总是要结婚的吧,结婚总要打家具吧。还有独轮车、纺织车、水井架……这些都离不开木匠,所以只要手艺好,就不会没活儿干。
也是王有根从小机灵,否则还真不见得能拜上师。
不过也就是他太机灵了,在木匠师傅那里没学上两年就被赶了出来。
这倒不是他偷奸溜滑,而是一般学徒嘛,就是干杂活打下手。王有根也老老实实的这么干,但他脑子够用,人又有心,而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一早没了爹,是非常深刻的体会着他娘多么不容易的把他拉扯大的,所以那真是睡觉的时候都在想手艺。
师父今天教了些什么,师父今天做了些什么,他白天学了看了,得空的时候就反复的在心中想,想了之后第二天得空再去练习。
他这么上进,一开始他师父是高兴的,觉得自己收了个好徒弟。
一年半载之后态度就微妙了。
他师父是那种做笨重家具的,就是打大件的。
木匠里也分小活大活,小活是细致活,什么浮雕暗花,半年做不出来一件,做出来一件就要卖个大价钱,大活是粗苯家具,就算有花纹也就是意思一下。
虽然不分什么高低,但小活的门槛要比大活高,地位自然也更高一些。
王有根学了一年,作出来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小活了!
两年后,他师父再也不敢留他:“你留在我这里是屈才了!”
王有根其实是不愿意走的,在师父这里他吃喝不愁,过年节还能带回去点东西,但他师父态度坚定,他也只有离开。
本来他有这手艺日子是只有往好的方向上过,但有的时候就是个时运。
二十年代的中国乱成一团……或者说国家是越来越乱的,王有根跟着师父学手艺的时候还没有太特殊的感觉,一说要到县城,就不一样了,再说要到省城,又不一样。
他自己倒是愿意去闯一闯,李赛凤是怎么也不敢让他去。
王有根到底只学了一个大件儿,而为了避开他师父,很多活儿也不敢接,直到他后来又学了杀猪。
比起木匠,杀猪更难。
除了手艺,更有一个胆子。
那么大的一个生命,你一刀下去,就死了,手不狠的人是做不出来的,或者说就算手狠,也不见得能做得出来。
所以一般学杀猪,就要从杀狗开始。
能什么时候一条狗扑来,随手杀了,这就是手稳了,才可以杀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