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原本难熬的年夜似乎都过得飞快,爆竹声声中,他们相识也是相守的第一年便落了幕。
过了年,春天便如南归的燕子,转眼便来到了京城。
寒冬过去,大地解冻,雷响惊蛰,万物始萌。
而离人也该启程。
京城外十里有长亭,早春时节,柳梢刚冒出新芽,长亭里外已全是离人和送别的人。
相比他人,睢鹭一行人显得格外显眼,不仅因为有乐安的公主仪仗,还因为堪称浩浩荡荡的与睢鹭一起前去的众多随行人员。
倒是没几个仆从,数量最多的,还是工匠、大夫、药师,以及一队威风凛凛的披甲护卫。
乐安从没去过琼州,但不代表她对琼州一无所知,过往历年琼州官员的上奏、与孙宁远等琼州官员的深入交谈,都让她对那个遥远的地方产生了一个大抵的认知。
她知道,那里多瘴疠时疫,所以不管是为睢鹭个人安危,还是为琼州一地之长远计,研究瘴疫、克服瘴疫,都是必须的,因此需要大夫和药师。
她知道,琼州虽登记在册的百姓不多,但深山密林里,有许多当地土生的隐民,这些隐民语言风俗与中原迥异,又有各自的权力体系,因此常常与中原朝廷并不太相融,常常是各行其是,甚至与朝廷派过去的官员发生冲突,因此便需要必要的武力相护,于是乐安将自己手下,那批原本训练精良,却随着她退出权利中心后,也一并无所事事、沦为看家护院的普通护卫的侍卫们,也送去琼州。
她更知道,要治理琼州,不止是要用武力制服、用医药保命,更要让那片原始的、少有人迹踏足的土地为人所驯服,所以要有农林百工,要有人筚路蓝缕,所以她四处搜寻各种工匠。
年后的这段时光,乐安一直在做的便是这些事。
当做起事来,时间便过得飞快,于是,两人甚至没有几天正经歪缠惜别的时光,转眼就到了离别之日。
而离别之时,再怎么惜别也终归要离别。
“……我打听过了,从琼州到京城,信件要一月有余才能送达,不过,我每日都给你写信,这样,你每日都能收到我的消息——还有,你也要给我写信,说好了的。”
“……少喝些酒,不开心时也不要憋着,多出去走走,看看,抬头望天的时候,说不定我也和你一样在看着天。”
“你怎么变得像冬梅姑姑一样唠叨。”
“呵呵……”
……
话说到无话可说时,离人终于要踏上旅程。
工匠、医师、护卫,最后才是睢鹭,他骑着马,坠在队伍最后方,队伍渐行渐远,他却还在频频回头,看那个已经越发小的红点。
早春还有些寒意,内里换上春衫,外面却还要大氅挡风御寒,乐安和睢鹭便都披着鲜红的狐裘大氅,在天地颜色尚显黯淡的早春,那红色便如炽烈的火,雪里的梅,于是当两人离地很远很远时,依旧还能看到远方那一点鲜红。
但再鲜艳的颜色,也终会被距离消弭。
“公主,都看不见了,回去吧。”许久之后,冬梅姑姑在乐安身边轻声道。
乐安最后看了那已经没有队伍踪迹的官道一眼,“好。”,她对冬梅姑姑道,然后,转身,看向身后的城阙,重新返回那个繁华富丽的地方。
*
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再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其实也不过短短半年而已,要说生活会因此而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不会,但总有些什么东西是在悄悄变了的。
读书时身旁再没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吃饭时桌上只有一副碗筷,倒春寒来袭时,无人温暖的锦被不得不又用上了汤婆子……如此等等,细小而不起眼的变化,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乐安。
于是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他的陪伴,于是在本以为做好准备的失去后,却还是显得有些狼狈,一时竟忘记没有睢鹭时,她是怎么一个人度过的。
不过,也只是一时的不适罢了。
不过是重新回到过去。
而且,睢鹭的信很快便到了。
走后第五天,算上送信时间,恐怕是出发后的第三甚至第二天,才刚刚走出京畿地界时便写下的信。
而第一封之后便是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正如他临别时所说的那样,他真的每日一封信,而信上,倒并非写什么思念之苦,而只是写出京后的一路见闻。
大到地方风俗之异,小到下榻的驿站小菜的口味,巨细无遗。
看着信,乐安便仿佛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京城,踏上了旅途,亲眼见到了他所见的一切。
而乐安也如承诺的那般给睢鹭回信,也写自己的日常,虽然她的日常实在乏善可陈。
春日一到,京城便又热闹起来,今年虽无春闱,但这丝毫不影响朱门里的大人们的玩乐,曲江上一场又一场赏春赏花宴办着,胡姬曼妙的舞姿接连舞着,通宵达旦,彻夜不休,整日都有这般热闹的景象。
不过乐安已极少再去那些场合了,就连找宋国公夫人等打牌,都极少了。
也就偶尔还去去翠华山,和希微品茶垂钓,聊聊天。
其余宴饮交际,人情往来,几乎全都断绝了。
而清净下来的这些时间,她则都在读书——虽然说读书也不甚准确,更准确地说,是寻书,寻农林牧副、技匠百工之书,寻于开拓一片蛮荒原始的土地可能有帮助的任何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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