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人?”带路的门子疑惑一问。
黄骧闭眼叹息,又跟了上去。
“公主,驸马,黄大人到了。”
门子禀报后便退下了。
黄骧迈进灯火昏黄,暖意融融的书房。
果然如他在窗外看的一般,乐安和睢鹭都正在看书,两人穿着常服,形容有些随意,显然,两人并没有因为黄骧的到来而特意收拾,而是直接以平时的模样等他来。
乐安甚至还怕冷地在身上裹了一条毛毯,睢鹭倒是没裹毛毯,但却有一只手伸到了毛毯下,看样子,似乎是在握着乐安的一只手。
两人各握了一只手,又各剩了一只手来给书翻页。
听到门子禀报声,又一齐望过来。
这一幕,何其恩爱,又何其美好,被柳文略那小子看见了,怕不是得鬼哭狼嚎一整天。
于是黄骧笑了,可笑着笑着,却又觉得眼睛有些酸楚,又热又痛。
“公主……”他唤了一声。
又对着睢鹭唤:“驸马。”
乐安瞪睢鹭一眼,终于将毯子下被睢鹭握着的那只手抽出来,又合上书,招呼黄骧坐下:“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刚挨了乐安瞪的睢鹭丝毫不以为意,笑着也将手中的书阖上。
黄骧看了眼两本书的书封。
睢鹭看的,竟不是什么正经经书典籍,而是由许多文章订成的一篇集子,文章字迹不一,而每篇文章上,却有着字迹相同的小字朱批,而这个字迹黄骧很是熟悉,正是乐安的。
黄骧很是愣了一下。
因为他熟悉的不止是乐安的字迹,更是那些文章。
因为说不定那里面还有他自己的文章。
那是在很久以前了。
在乐安初登高位,想要施展却处处掣肘时,她做不了太多事,于是只能想尽办法搜罗拉拢人,黄骧,包括如今与他交好的聂谨礼柳文略等人,便都是那时期与乐安相识。
虽然相识,虽然有着共同的志向,但他们毕竟还稚嫩,总是犯错,总是斗不过那些世家官场浸淫许多年的人精,无论政事人事,经常落於下风。
于是乐安说,既然我们分开做不好,那就一起做吧,集思广益,总能想出不那么差的办法。
于是让他们每日将遇到的困惑、问题记录下,然后他们定时碰面,提出问题,商讨,得出结果,小到官衙吏员油滑不听话该如何管教,大到国计民生上如何与世家周旋,无所不包。
他们磕磕绊绊,他们在黑暗里摸索,他们努力学着如何做好一个官,如何对得起身上一身官皮。
而乐安便是那个负责记录结果的人。
那些年,他们不知道写了多少篇这样的“文章”,乐安更不知写下了多少小字朱批。
“公主,这些……您竟然还留着……”黄骧看着那集子,方才便又热又痛的眼眶,此时更加有些难以忍住,他忙低下眸,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然后他听到乐安的声音:“当然要留着,为什么不留,很有用呢,你说是不是?”
又一个声音答道:“是,我受益良多。”
这个声音自然是睢鹭。
黄骧咬着牙,眼眶已经酸痛到一向善于掩饰自己的他,也几乎完全失去控制。
他当然知道,这个集子对睢鹭很“有用”。
——如果他顺利踏上仕途的话。
他们曾经遇到的种种问题、困惑,曾经存在,现在依旧存在,而且每一个都是为官时切切实实的问题,不比四书五经那般的大道理,而是精确又细微,完全的经验之谈,所以,初入仕途的年轻人,看了他们曾经的那些记录,不说立刻能玩转官场,起码会避免踩许多坑。
乐安给睢鹭看那集子,自然也是这个目的。
且不论夫妻关系,她真的在用心培养他,希望他能做一个好官。
就像曾经她对待他们一样。
可是……
眼前突然出现一方素帕,还有一声叹息。
随即头顶响起乐安的声音。
“有什么事,说吧。”
黄骧接过帕子,愣愣抬头。
昏黄的烛光里,乐安还怕冷地裹着那条毯子,因为在家,脸上未着脂粉,发髻首饰也简单,看上去便不如黄骧印象中那般明艳摄人,而是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
但她的眼睛,温和又沉静,含着笑看着他。
“说吧。”她又道。
“放心,不论什么,我都承受得住。”
那双温和又沉静的眼睛看着他,鼓励着他,仿佛无数惊涛骇浪后终于平静下来的湖面,于是等闲小石子,再也难以激起她眼里的涟漪。
黄骧用帕子捂住双眼,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浸入帕子中。
*
黄骧是吏部侍郎。
吏部统管百官任职考核升迁,尤其五品以下,包括通过科举的学子,无论常科制科,除少数被皇帝钦点任命了官位的外,其余新科学子,统统都由吏部安排任职。
所以吏部很重要。
而为了安排今秋这陡然增多的无数人,黄骧这些时日,便和同司的同僚们一起忙得人仰马翻,吏部尚书统筹,黄骧和另一位侍郎则是分工合作,黄骧主要负责考核清理庸员,腾出官位空缺,而另一位侍郎,则自然是负责铨选,把今秋考中的那些新人塞到空缺的位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