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青毡里望去,“公主睡着了?这么晚,怎么不先回去。”
冬梅姑姑却没回他,一见他,便嫌弃地捂起了鼻子,嘴里叨叨着:“哎哟喂我的驸马爷,你这都是去干了啥啊,瞧瞧这一身的味儿……”
叨叨完了,才又白了他一眼:“我倒是劝了公主先回去呢,可她非要等你一块儿。”
睢鹭听了,便低头一笑,抬脚就要走进青毡里,但随即又止步,抬起手臂,果真如冬梅姑姑叨叨地般,闻了闻自个儿。
嗯,是不太好闻。
本来其实应该都是好闻的味道,花香、酒香、茶香、熏香、食物香、脂粉香……但无数种香混杂在一起,便成了冲鼻又怪异的味道。
但好在应该只有外衫沾上了。
睢鹭没多犹豫,转瞬就解去了外衫。
再抬起手臂闻闻。
嗯,没味儿了!
于是他大踏步,走进那青毡里,而青毡里,宫灯昏黄的烛光下,乐安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在一个小榻上,斜倚着沉睡着,晕黄灯光下,她的脸不如白日那般明晰,却有种安静的温暖。
睢鹭俯下身,弯下腰,先是用薄毯仔细将她包裹住,然后再伸出手,连毯带人,轻柔地将她抱起。
怀里的人被惊醒,眼睫几番颤动后,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他后笑开,“你回来了……”
“嗯。”睢鹭笑着点点头,走向他们的马车。
“已经无事了吗?今天你可有得忙呢……”乐安的眼睛又困顿地闭上,只嘴里小声嘟囔着询问。
“嗯,已经无事了。”睢鹭将她抱紧,低头,凑近她耳朵,“现在,我们回家。”
“嗯,回家……”
乐安呢喃了一声。
*
若说春日那次曲江宴,睢鹭靠一张脸吸引了京城百姓的目光。
那么秋日这一场,他的年少,他的美貌,而更重要的是他如此年轻便才华横溢,蟾宫折桂,则将睢鹭的名声抬高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于是哪怕是曲江宴后,睢鹭仍旧是忙碌无比,不仅要忙着读书,忙着等待吏部铨选,应付怎么也应付不完的宴饮邀约,更要忙着出现在街头巷尾百姓们的谈论里、歌女的歌声里、坊间的话本里……
曲江宴当日,乐安躲懒,一直待在自个儿的青毡小帐篷里,于是便没亲眼看到,但也很快听说她的驸马当时有多么受欢迎——不止是受那些慕其才华前途权势而主动攀附的男人们欢迎,更加受上至高门贵女,下至村妇农女,乃至优伶伎女的欢迎。
以前,乐安还只知道崔家小姑娘一个暗恋自个儿驸马,可这次曲江宴后,乐安几乎是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小姑娘们对着自个儿驸马芳心失措的样子。
而睢鹭出门在外时,凑巧“碰到”人、马车“撞到”人、被人编了种种理由邀请去……总之,因为种种奇葩原因而“偶遇”、“结识”青春少女们的频率,陡然大大激增。
就跟乐安曾经听睢鹭说的,他曾经在家乡时受欢迎的场面一模一样,只不过地点换成了京城而已。
按说这不奇怪,睢鹭这样的,以前只凭脸就能让家乡的少女们疯狂,如今更加上了“状元”这顶让人眼晕的华冠,那么让京城少女再度痴狂,似乎也丝毫不为过。
但如今跟以前有一点不同。
如今的睢鹭,是已婚人士。
“听说坊间出了不少新调新词,你猜怎么着,全是唱你这小驸马的。”
“那些优伶伎女,个个都以为他献歌献舞为荣,若能得他一句夸,立时身家倍增。有钱的便请人谱曲填词,有才的便自个儿上阵,甚至还有人请了那弄笔杆的,写她们与你那小驸马不知何时发生的艳遇故事……”
……
秋意渐深,北风一日比一日凛冽,树叶一日比一日凋零,睢鹭又出门赴宴,待在府里无事可做的乐安看了一会儿书,很快便不耐烦了,于是果断决定,赶在初雪为翠华山披上银装素裹之前,去翠华观找希微玩。
于是此时,她便喝着清茶,赏着云雾山岚,和希微闲话家常。
此时,听到希微这话,乐安一点不急,只笑着问她:
“你一个出家人,怎么那么清楚秦楼楚馆红尘男女的事儿?”
希微白了她一眼,指指茶室外走过的一个年轻女冠,惫懒道:“你自个儿看。”
乐安依言看过去。
然而却除了那女冠正是青春年华,面容姣好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于是她虚心请教:“看什么?”
希微又是恨铁不成钢似的白她一眼。
“你一个红尘里打滚的,还没我眼明心亮,我看你是家国大事操心多了,就忘了这世上本就到处都是蝇营狗苟,男盗女娼——刚刚走过那女冠,你没见她脸上,那比你还精致的妆容,还有她颈间腕间,那些叮叮当当的东西?”
乐安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你是说,那位女冠,是——”
希微点点头,脸上不无讥讽:“人家那入幕之宾里,可是很有几个秦楼楚馆常客呢——敢情真把这翠华观当窑子逛呢。”
乐安叹了叹气。
不是所有出家人都是如希微这般自己选择出家,更不是所有出家人都是如希微这般断情绝爱,无论何朝何代,何时何地,六根不净贪恋红尘的出家人从不鲜见,而翠华观里,乐安也早听希微说,有些女冠明面上做着道士,甚至还可能薄有名声,实则,却很可能周旋于许多“慕名而来”的男人之间,关系很有些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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