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炸出来的麻叶儿喷香酥脆,轻轻一咬就碎,碎屑和芝麻,顿时纷纷雪似地落下来。
乐安放在下面的双手,正好便接住那些碎屑。
嚼完了嘴里的麻叶儿,乐安将手心那些碎屑一拢,又一把塞入口中。
睢鹭:……
这下她何止是沾了手。
要是让冬梅姑姑看到她这样吃东西,怕不是要捂着胸口晕过去。
感觉到睢鹭的视线,乐安抬头,问道:“吃吗?很好吃的。”
……好吧,反正现在冬梅姑姑不在。
睢鹭点点头。
于是乐安也捏了一片麻叶儿,喂到睢鹭嘴边。
睢鹭:……
只好张口了。
眼看睢鹭张嘴咬住麻叶儿,乐安又赶紧伸出双手,手心并拢,放在睢鹭下巴下面。
睢鹭:……
果不其然,他吃完那片麻叶儿,乐安的掌心里便又落了一堆碎屑。
乐安又把那碎屑收拢了,喂到他嘴边。
他看她一眼。
她浑然无觉般,仍旧举着掌心,一副他不吃完不罢休的架势。
无法,睢鹭只好低下头,去吃——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去舔,她掌心里的碎屑。
香脆的麻叶儿碎屑和她温热掌心的触感,一同被舌尖感受到。
睢鹭突然觉得天有些热。
而乐安依旧无知无觉般,看睢鹭终于把她掌心里的碎屑也吃完后,才问道:“好吃吗?”
睢鹭点点头:“嗯。”
的确好吃,白面做的面叶儿,加上芝麻,炸的金黄酥脆,当然不会不好吃,事实上,在这民间小摊上,只要是油炸的东西便都算得上美味了。
但对乐安这种山珍海味什么都吃过的金枝玉叶来说,这种东西显然不应该引起她太大的注意。
然而事实却是,见睢鹭表示出肯定的意思,乐安便有些满足似的笑出来。
“我就说嘛,很好吃的,这是我第二次吃这个,虽然第一次吃的不是麻叶儿,而是面叶儿。”
睢鹭惊讶地看向她。
乐安笑笑,“我最饿的时候,整整三天没吃饭,而挨过那三天后,吃的第一口东西就是这个,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概三四年吧,虽然再没吃过,但我始终觉得,它就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睢鹭顿在那里,突然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定地看着乐安。
乐安却没有看睢鹭。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睢鹭手中,那一包金黄的、洒了芝麻的炸麻叶儿,陷入了回忆中。
“……你知道吧,我曾经在民间流落过一段时间……”
睢鹭点点头,乐安公主带尚在襁褓中的当今天子流落民间相依为命的故事,当今天下没有人不知道。
“就是那段时间,我第一次吃到这个东西。”
“……那是在我刚逃出去不久时,外面到处都是找我的兵,我不敢出去,找了个破屋子躲着,身上虽然还有一点吃的,但我还带着孩子,孩子吃不饱会哭的,哭了就会把兵引来,所以,我把吃的全给了孩子,自己饿着,好在附近有水,我就天天喝水,混个水饱,等到外面终于没兵了,我抱着孩子跑出去,拼命地跑,哪里有香味儿往哪里跑,然后我跑到一个农户家,农户家的媳妇正在炸麻叶儿,哦不对,她炸的那个没有放芝麻,所以只能叫炸面叶儿——但那时候,我可不觉得那是穷人才吃的东西,那时候我觉得它简直香疯了。”
“……我一闻到那个香味儿就走不动了,巴巴地在趴在人家窗户上,然后等那个媳妇出去的时候,我就翻了窗进去——结果,因为太香,太饿,我没忍住,就在那儿吃了起来,然后正吃着,人家回来了。”
乐安笑笑,仿佛又回到那种尴尬羞窘到恨不得挖个地儿把自己埋了的心情。
她是谁?
她是李臻,是乐安公主,是金枝玉叶享尽恩宠的皇家公主啊。
别说偷吃个上不得台面的炸麻叶儿,就是她要南山的檀木,东海的珍珠,不也是招招手就能得到吗?
当时她看着那个折而复返的农家小媳妇,往日荣华和此时落魄一起上涌,脑子顷刻仿佛被雷劈,又羞窘又害怕,几乎要哭出来。
“然后呢?”睢鹭问。
和乐安不同,他是在乡间小地方长大的,见惯了贫苦人家有多护食,丢个鸡蛋都能绕村子骂上整整一天,更何况是明目张胆的入室偷抢。
但既然乐安目前好好地站在他眼前,就证明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然后啊……”乐安看着手中的麻叶儿,“幸好,那女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
也不知道是看乐安年纪轻轻带着孩子可怜,还是单纯心善,总之,她并没有做出乐安设想中的恐怖的事。
“……虽然她家境也并不富裕,那炸面叶儿,是她的孩子央求了好久,才炸了一点给孩子解馋,她自己一点儿也不舍得吃,准备全留给孩子,却被我一会儿就吃了小一半,还因为吃太急,碎屑掉的满地都是。”
“她没有打我,没有骂我,只是蹲下身,一边说着‘不能糟践东西’,一边捡那些碎屑。”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打我不骂我,我却更难过。”
难过到之前没掉下的泪,在那一刻却突然潸然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