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他当时的笑容。
她记得他当时的期盼。
她更记得,他当时一片赤诚、纯澈如赤子的抱负。
她也记得,就是在那一刻,她忽然对这个男人,有了一点点心动。
而在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也遇到过许多像齐庸言这样的人。
他们期望天下太平。
他们有心为江山为百姓献上自己的一份力。
可是乱世之中人不如狗,可是有识之士仍在为生计奔波挣扎,纵使有心也无力。
她听着,看着,忽然某一天,好像明白了,明白了幼时不耐烦跟女先生学弹琴画画,钻到胞兄书房,想找胞兄一起去玩耍,却被迫藏在桌底下,和胞兄一起,听着太子侍讲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下午的,所谓为君者的责任。
她那时仍旧不明白怎样当一个皇帝,但是,作为一个皇室成员,作为一个前半生享尽了皇室荣耀好处的公主,她想,起码她可以做点什么。
起码,可以让那些抬头看星星的人,可以看见星空,而不是乌云遮蔽了整片夜空。
于是,当七王之乱结束,当相依为命的侄儿登上至高之位,世家拉扯之下谁也不愿对方的人最亲近皇帝,于是她这个在众人眼中无一用处,只会带孩子的公主,反而站在了皇宫中最高的位置时。
她没有退却,反而走上前去,抓住了自己唯一的机会。
所以当她在自己主持的第一场春闱考场上看到那个熟悉的人,看到他眼里仍旧闪着清澈的光芒,她真的很高兴。
她也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同道之人。
于是很快,他们成亲,相爱,哪怕聚少离多,哪怕婆母对她多有不满,她也不觉得难过。
可是,当他不顾她的心情,任由婆母越来越肆无忌惮;当他越来越圆滑,越来越会明哲保身,越来越多次向不义低头;当他为了逼迫她放下皇权,哪怕明知不对,也要与她作对……
第一条她还可以忍,但后面两条,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因为那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含笑说着,要为江山为社稷献一点绵薄之力的青年。
以致有时候她总在想,那个她记忆里的青年,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她的幻想?
然而无论过去如何,眼前的人,终究是变了。
于是她说他变了。
可他却反过来,说她太天真,太不够成熟。
可是,如果成熟便意味像他那样,那乐安宁愿,永远都不成熟。
第30章 (新增两千字) 以与您一……
道不同, 不相为谋,更何况是做夫妻。
所以乐安选择和离。
所以当齐庸言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时, 她很久都没有回答。
重新开始, 从哪里重新开始呢?从和离时?从成亲时?还是从初见时?那么,他能还给她那个曾经眼里有光芒,让她心动的齐庸言吗?
若是没有今年春闱, 乐安或许还会相信。
然而,看着金榜上再次满堂世家子, 无一是布衣的结果,她不敢相信。
齐庸言的确比她小心,比她谨慎,比她懂得保全自身,激流勇退,可他退的那一步, 正是乐安曾经千辛万苦, 才往前踏出的一步。
她以为她走后, 留下的是一片地基, 后人会在地基之上将楼宇越盖越高。
然而结果却是,她走后, 她留下的地基几乎被刨起推翻, 粉碎成残垣瓦砾。
而做出这些的, 曾经也被她视作同道之人。
乐安有时会想, 不止齐庸言不了解她,或许,她也从未真正了解过齐庸言。
曾经的豪言壮语,也许只是未经磨难不知苦, 所以才能够轻易讲出重若千钧的话,而当他真正踏入官场,遇上重重阻碍,知晓说大话与做实事之间,那真实的重量差,于是他选择向“现实”低头,变得“成熟”起来,只有乐安还停留在过去,以为他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但实际上,她从未看清过他的模样。
想想也可笑,彼此不了解的两个人,竟然当了十几年的恩爱夫妻,或许全托了之前十几年聚少离多的福吧。
而当她真的如他所愿,放下大权,做回一个单纯的公主,日日与他相对时,却不过一年,便无法再维持往日的恩爱。
因为距离更近,更能看清彼此。
而此时,眼前的少年离她也很近。
乐安看着睢鹭。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眼前的少年,似乎是满腔热忱的,正如当年的齐庸言,然而这份热忱,究竟是知晓现实的重量后发自肺腑的真心,还是如齐庸言一般,仅仅是少年意气,随随便便说出超过自己能力的大话呢?
又或者,只是投机者天衣无缝的伪装?
“听冬梅姑姑说,你刚刚在跟府里的孩子们讲《悯农》?”乐安突然道。
睢鹭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他进来之前,冬梅姑姑进屋通秉,然而理应说一声便好的通秉,最后却几乎持续了一刻钟,才又出来叫他进去,他便知道,冬梅姑姑定然是把方才看到的事告诉给公主了。
“是。”他点头道。
“讲得不错。”
果然,乐安这么夸了一句,显然冬梅姑姑连他怎么讲的,都巨细无遗地禀报给了她。
然而,夸过后,乐安旋即又道:“那你可知道,写出这首诗的李绅,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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