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跟少爷在卢家好吃好喝,但怎么听少爷一说……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折磨似的?而且这么一听他就明白了,就他家少爷这么个描述方法,那位公主当然以为他家少爷受了委屈,于是自然而然地就要为他家少爷出头,再然后,卢公子那个凄惨狼狈的样子……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睢鹭看了自个儿傻随从一眼,长叹一声。
“你不会,真以为卢嗣卿人还挺好的吧?”
“咱们之所以没吃苦,是你少爷我能屈能伸,假意逢迎,不然换个抹不开脸、自尊又强的——”
睢鹭笑笑,没再说话。
但长顺也不是特别笨,被他这么一说,也想明白了。
的确卢嗣卿没到像他家少爷说的那种程度,但,若他家少爷是个死心眼,又抹不开脸的,当场跟他顶撞甚至反抗起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可是——
“可少爷,还有一件事——”长顺举手发问。
“这么说起来,您不就是对那位乐安公主蓄谋已久了吗?”
毕竟他家少爷可是从卢家出去两天之后才“恰巧”在大慈恩寺“碰”上了那位公主,而且长顺可还清楚地记得,前些天他家少爷刚刚问过他,他的脸能不能让什么什么公主也把持不住。
那个“什么什么”公主,现在想想,不就是乐安公主吗?!
明明是蓄谋已久,偏偏还要装作临时碰上的样子,还故意露出破绽让公主发现……
少爷,你好茶啊。
一瞬间,长顺仿佛梦回在襄邑老家时……那时,他跟着他家少爷,举凡出门,必然三步一偶遇,五步一邂逅,全襄邑的妙龄少女们总是能各种“不经意”地偶遇他家少爷,理由借口花样百出,有拙劣的,也有演技高超到长顺怎么看都看不出是真是假的,当时便叫长顺好一番感慨,直叹那些少女们手段实在高,用少爷的话说,就是无人能出其右。
可现在看来——
他家少爷分明青出于蓝了。
可,襄邑少女们热情追求睢鹭,演技高超点倒没什么,左右他家少爷又不能拿人家怎么样(此处长顺为少爷抹一把泪),但现在不同,他家少爷去演人家公主,而公主——据说那可是一个不高兴就能砍人头的存在啊!
“少爷,你真的不会被砍头吗?”
长顺再度忧心忡忡地发问。
却见他家少爷忽然笑了。
与虚与委蛇时那种浮于表面的笑不同,与算计人时那种假装真诚的笑不同,与博人好感时耀眼璀璨的笑不同,而是安安静静、极其轻微、眉梢眼角不动,只在明澈透亮的眼睛里露出一点点笑意的笑。
可长顺知道,这才是他家少爷真正的笑。
“不会。”
然后,就听真正笑着的他家少爷如此说道。
“长顺,还记得吧,你家少爷我,最大的长处就是自知之明和知人之明,而这次……我果然也没有看错人……”
他嘴角微微弯起。
想起从大慈恩寺到卢家,再从卢家到离开,这短短不过一个时辰,与那位的相处。
其实,她何尝没有看穿他的小把戏呢。
可是,她不在乎,不生气,任由他满嘴胡言,到了卢家时,分明已经有所察觉吧,所以她不出面,只叫他自己处理,而当他刻意说出与她的关系,激怒了卢嗣卿,让卢嗣卿说出对她不敬的话后——
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像是伺机而动的鹰鹫,陡然发现了猎物般。
然后,他便看着她,用言语,用动作,一步步将局面导向她想要的模样,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便充当了她的借口,她的棋子。
于是,他彻底明白了。
她不在乎他。
所以他故意也好,无意也好,她都不在乎,他就是偶然飞到她眼前的一只漂亮的鸟儿,她会跟鸟儿说话,逗趣,陪它玩耍,甚至会因为鸟儿漂亮的羽毛而将它收入自己的花园。
但她不会在乎鸟儿靠近她居心为何。
毕竟,一只鸟,怎么能伤到主人呢?
这是足够的强大,足够的自信,也是足够的自负。
可她又不是全然的自负,也不是全然地轻视他,将他当成一个仅仅用来观赏的鸟儿。
不然也不会在最后,给他这三天时间,让他去看,去听,去想。
她并不希望他草率地决定自己的人生。
其实他以前听过她许多传闻,从那些传闻里,他模糊拼凑出她应有有的模样,再然后前些天千桃园的初见,他发现自己拼凑出的模样没有出错,传说中的乐安公主,的确是个聪明、坚决、冷酷、目标坚定的人。
而这样的人,正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唯一没想到的是,那样坚决冷酷的背后,却意外地……有些温柔啊。
不过,倒也不坏……
睢鹭起身,一拉随从,“走,跟少爷出门去!”
“欸?”长顺纳闷出声,“少爷,咱们刚回来啊?出门干嘛?”
却见他家少爷陡然回眸一笑。此时在屋内,没有日光照在他脸上,可那笑如此灿烂,以至于,那张白皙干净的脸,如朝阳,如明月一般,熠熠生光。
“没听公主说,让我去听,去看,去想吗?那现在,咱们就去听,去看,去想。”
看看她演这一出戏,究竟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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