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相眼中的戏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的审视。
片刻后,他哼笑出声,点点头,又提起笔:“罢了,你随意。”
尹相话音刚落,尹叙神色一松,转身狂奔而出。
“郎君……郎君等等我!”三勤追赶不及,连忙向二老行礼告退。
待这主仆二人离去后,王氏看着地上的棍子,想起自己一向风度翩翩的小儿子冲进来的场景,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尹相瞪了她一眼,不满道:“还愣在那做什么,墨汁都干了!”
王氏瞥他一眼,哪里还有先时的慌张,不急不忙的唤来贴身伺候的嬷嬷,让她把棍子捡出去,这才转身回到尹相身侧执墨轻研。
……
尹叙出行通常是用马车,可今日他实在太急,直奔马房牵马。
三勤被甩得老远,眼看着自家郎君打马而去,他一手叉腰一手抵着门边,边喘边叹。
您着什么急啊,早就迟到多时,人怕是早就走了……
……
尹叙当然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很久。
从相府直奔去护城河西尚需一段时间,等他到的时候,夜市都要散场了。
她明明那么期待这日的邀约。
赶往护城河岸的途中,尹叙脑子里不止一次浮现出云珏的模样。
她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明眸灿烂笑意盎然之态,往日里他对她冷漠疏离,也没有激起她半分伤感。
那今日呢?她还能对着他露出笑容吗?
不知道为什么,尹叙心里有一种迷之笃定,她不会走,会一直等他。
可与这种笃定相矛盾的是,他希望她已经走了。
终于,尹叙赶到了护城河西岸,彼时,最热闹的夜市早已歇声,街上甚至已没什么人。
尹叙将马拴在一处专供过往商旅存马的驿站,徒步沿着河岸找。
忽的,他步子一顿,脚下下意识移步,将自己藏在了一块立在岸边的公示牌后,目光直直的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这样寒凉的夜晚,她只穿了身单薄的上襦和及胸长裙,是那日去冯府她穿过的裙子。
原本,蓝色衬得她肤色极白,相当好看。
可现在,却衬得她如此单薄可怜。
最热闹的时候,岸边能挤满人,都是趁夜来放灯的男男女女,护城河上还会有很多游船,绕游一圈,能看尽不少长安夜景。
可现在,岸边已没什么人,水岸边有被河水打翻又冲到岸边的河灯,看起来凄惨极了。
而她,抱膝坐在岸边的石台上,本该挽在臂间翩翩飘动的披帛滑落在地也没管,一双眼静静地盯着映着水光嶙峋的河面,虽只是从侧面看去,尹叙却已能想象,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已载满了多少失望和伤心。
她的婢女就陪在一边,瞧着也十分低落。
这一刻,尹叙心里冒了股火。
既是婢女,为何连夜里寒凉都不知?
出门时竟连一件披风都不给她带上。
可这股火冒了一半,又生生熄灭,一个声音告诉他——尹叙,真正让她坐在这里吹冷风伤心的,是你才对。
她今夜本该很高兴的。
就在这时,那婢女弯腰对她说:“女郎,别等了,不会有人来的。”
云珏一动未动,只说:“我不相信,一定会来的。”
那一瞬间,尹叙竟觉得心头钝痛,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恶事。
他再无法藏在一旁,迈步就要上前。
无论她有多少火气,都让她先撒出来。
然而,就在尹叙刚要走出来的瞬间,另一道声音先他一步抵达。
暴躁,且不耐烦——
“画舫大夜戏都要开始了!你要的烤栗子糖葫芦也都买好了!你怎么还在这转悠!你的披风呢?落画舫上了?”
声音的来源处,赵程谨抱着满怀的零食,冷着脸走过来:“一个钱袋而已,你能有多少钱,出来不也都是花我的?你就是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到这个拾金不昧的人把钱袋送回来!”
这话踩了云珏的尾巴。
少女一瞬间从凄凄惨惨变成火冒三丈,蹭的一下站起来,叉腰嚷道:“岂有此理!长安好歹是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捡了钱袋都不知道要寻找失主!亏我在这里等了半晌!”
赵程谨冷笑一声:“这就是报应,是老天在警示你,就不该继续痴缠尹叙!”
“也只有我这样的好脾气,能在你被人爽约后出钱买大夜戏的入场券陪你玩。赶紧的,画舫都要拔锚了。一个钱袋而已,回去补给你……”
若两人此刻转过头,往那暗处的公示牌后瞧一瞧,就能看到一个俊美的青年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头。
大夜戏……
呵,他有幸去过一次,多少知道些。
圣人登基后,取消了原本的宵禁制度。
护城河这片夜市尤为热闹,甚至有供客人彻夜耍玩的画舫。
那画舫来者不拒,男男女女都能,除了律法明令禁止的,就没有这画舫不敢玩的!
即便是尹叙本人,在安排夜游时,考虑到她一个女儿家不好夜不归宿或是耽误太晚,想的都是些寻常的杂耍剧目。
可她……不仅没时间伤春悲秋,感叹自己被爽约的凄惨,还在意识到自己被爽约后立刻找好了替补,画舫大夜戏的入场券都让她弄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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