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些薄荷了吗?”
这是南絮的第一句话。
她拉了一张椅子,坐到窗前。
窗台处一整排葱绿盎然的薄荷,细细小小的叶子,叶片脉络清晰,根根鲜明。
冷风破窗而入,强势地带进无数稀疏的雨丝,落在薄荷澄绿的叶片上方,光泽莹润,近乎透明。
这是生命该有的样子,生机、蓊郁、健康、向上。
王中天顺着南絮的目光看过去,眼神猛地一缩,面色微变,赶紧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从踏进双南律所开始,他就注意到律所四处都摆放着一盆盆薄荷,像是一排排哨兵在严阵以待,威风凛凛。
这些薄荷让他感到非常不自在,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双双眼睛在凝视着他,让他无处遁形。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才这么喜欢养薄荷。
南絮没看王中天,只静静地注视着那几盆薄荷,不紧不慢地说:“雨菲生前最喜欢养薄荷。她走了以后,我就继承了她的喜好,替她养了很多薄荷。看到它们,我就好像看到了雨菲,她好像一直都没离开。”
王中天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了两步,神色异样。
“你怎么还敢回来?是雨霏入你的梦了吧?她说了什么了?”
王中天梗起脖子,语气生硬,“我为什么不敢回来?你以为我会被你威胁吗?”
“当年我就说过,你一旦回国,我就会将那份录音交给警方。你居然还敢回来?还敢去见雨菲?”
“南絮,我这次回来以为你好歹会有点长进,没想到还和当年一样天真。光凭一份录音,你觉得你就能审判我?我跟詹雨霏从头到尾都是你情我愿。”
“许许,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不愿意,有人在逼我……”那个遥远的女声,那个最绝望的声音,它一直在南絮的脑海里徘徊。
怎么可能会是你情我愿?!雨菲一点都不愿意,她不愿意!
“你敢把那份录音公之于众吗?你敢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吗?南絮,你不敢!你当年就没把那份录音交给警方,而是选择拿着那份录音来见我,逼我出国。现在你更不敢!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还敢翻旧账吗?”
“南絮,想想常遇。你的希望破灭了,难道你想让常遇步你的后尘,再度破灭一次?常遇现在是什么身份地位?华辰的高伙,声名在外,你想毁掉他的人生吗?就算你能豁得出去,可詹雨霏同意吗?”王中天捏住了南絮的软肋,“再想想詹雨霏的父母,一大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太好,他们要是知道真相,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看看这个老男人多会审踱人心,他料准了她不敢拿他怎么样,因为雨菲最在乎的就是父母和常遇。雨菲已然走了,这是事实,南絮不想让活着的人再痛一次。那样的痛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何况詹雨霏自杀一直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你知道的我看中的一直是你,她只是意外。”王中天似乎还觉得不够,还要往南絮胸口扎刀子,一刀刀下去,扎得很深很深,他一定要让她鲜血淋漓。
“王中天,你真让我恶心!”南絮怒不可遏,直接将桌上的水杯甩到地上。杯子支离破碎,茶水在光洁的地板上流了一地,茶叶四散。
她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红血丝快速渗出,触目惊心。
父亲的挚交好友,她从小叫到大的“王叔叔”,她最敬重的长辈,她在他的引导感染下去学了法,当了律师。
“学法,识法,懂法,普法,实现法。”
这是她进入法学院上的第一堂课,他告诉她的。
这句话她一直铭记于心,从不敢忘,并且付诸实践。
这是她学法的初心。
她满怀热情踏入这个领域,她奉为圭臬的至理名言,她最为敬重的老师和长辈,这样一个人居然对自己一直都存有非分之想。
他渴望得到她,从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开始有意识地接近、试探、肢体接触,然后诱骗、指引、带领……
她并非全然无感,只是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以前总觉得奇怪。
然后她长大了。一切都戛然而止。这些都没有了。他还是亲切和蔼的王叔叔,是温文尔雅的王老师,是她尊敬的长辈。
再后来她考进A大,成为了他的学生。
四年大学,他不曾有过任何越矩的行为,他们始终都维持着师生,长辈和小辈之间该有的距离和礼数。
她无忧无虑地读书,开开心心地谈恋爱,一切好像都非常完美。
终于在她上交了论文三稿时,他沉不住气了。论文定稿,紧接着就是答辩,然后就会举行毕业典礼,她很快就要毕业了,会以最快的速度脱离他的掌控。一旦离校,他就再也留不住她了。
也没有真正的强迫,他采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沉睡。
他迫切渴望得到她一次,哪怕只有一次都是好的,所以不惜铤而走险。
然而阴差阳错的,毁了另外一个女孩的一生。
詹雨霏自杀后,南絮甚至不曾把这一切跟王中天联系起来。她总是这样后知后觉。
直到她收到了雨菲的那封邮件,听了那段录音……几乎是一瞬间,理想破灭,信仰轰然坍塌,过往被彻底否定,他亲手毁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然后噩梦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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