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僧侣们都有些意外了,怎么跟想象中的流血冲突完全不一样?
“清汤素面,没沾荤腥,刚刚我也尝了一些,味道尚可,大师们怎么不吃?”府中传来清亮的一声,众僧抬头望去,见一女子并一婢女从门内翩然踏出,在府门前站定。其余的仆役立于她们身后,只做护卫之用。
灯笼暗淡,雨幕浓厚,僧人们未把那女子的样貌看清。
领头的一位高僧执手问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是……?”
“大师不用管我是谁,总归是萧府之人便是。您且说说大雨夜,如此多人坐在我府门前,所为何事?”韦姌不卑不亢地问道。那边简易的雨棚正在搭建,僧侣们多是坐在地上,积水成流,僧袍多半都被打湿了,湿哒哒地挂在身上。
从前听说出家人要修行吃苦,想来这些于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
“贫僧慧能,乃是城中东林寺的主持方丈。因太原郡侯要拆毁城中两处寺庙之事,特前来请愿。”慧能低头,“自有唐以来,佛教兴盛,世人敬佛礼佛业已成风。今太原郡侯执意将城中多处寺庙拆毁,遣散僧侣还俗,乃是逆天行事。故而我等请愿,万望郡侯及时收手,以免折了自身和子孙的福祉。”
阳月正在旁边为韦姌撑伞,因为雨势太大,站在府门前也有雨丝飘洒过来。闻言愠怒:“你这和尚好没道理,若是公事当去府衙门前请愿,跑到别人家中来示威,还妄言子孙福运,这便是出家人吗?”
慧能身旁的僧人举起双手说道:“官府限期后日拆庙,不从便用武力,若靠与他们说有用,我等何至于在此!听说明日是贵府小公子的满月宴,我等便要在此,让来往宾客看看,郡侯是如何地残害佛教!灭佛者不得好报!”
韦姌的手在袖中收紧,提起裙摆走下石阶。阳月举着伞连忙跟上去,想扯住她的袖子,但又被韦姌挣开了。韦姌站定在慧能等人面前,鞋子和裙摆已经湿透,他们这才看清,与他们说话的是位姿容卓绝的女子。一些年轻的僧侣看着她失神片刻,复又低头念佛偈,叹自己六根未断干净。
“据我所知,东林寺是城中保留的寺院,就算被拆的寺院僧侣有所不满,何至于要慧能大师出头?”韦姌耐着性子问道。
慧能言道:“佛本为一家,不分彼此。僧友请贫僧相护,岂有不帮之理?”
“那大师觉得太原郡侯的处置不公?”
慧能未言,他身旁和身后的僧侣齐声说道:“何止不公!强盗行径!我等无庙宇可栖身,无法奉佛,天理何在!”
韦姌点了点头,环看着众僧说道:“大师说佛,我便想起从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佛祖割肉喂鹰,诸位应当都知道吧?佛祖为了苍生大义,愿舍己身,我不禁要问诸位,佛到底是什么?佛云普度众生,眼下众生疾苦,佛看不见么?佛不救么?路有饿死骨,流离人,佛却居于宽敞庙宇,安享众人朝拜。是佛不让拆庙宇以救黎民之苦,还是诸位舍不得香火油钱,身后的广厦美眷?”
“施主不可妄言!当心佛祖降罪!”有人高声说道。
韦姌笑了笑,看着那人:“我敬佛,但不信佛,我们九黎信的是祖神蚩尤。所以佛祖降罪我不怕,我相信佛也能听世间公道话。拆掉寺庙修城池街道,遣僧侣还俗充为工农,不是为私,是为百姓,不是为了灭,而是为了生!中原连年混战,山河支离破碎。大周皇室承于危难之际,上下节俭,为的就是能挤出每一点钱,投入到国家的建设中去。皇后娘娘的慈元宫,至今依旧是前朝的样式。皇上皇后的寿宴双双不办,在这之前的朝代闻所未闻,为何?因为国家积贫积弱,他们甘愿放弃一己私利!这世间的父母有不爱儿的吗?孩子满月宴是何等重要,郡侯却将办酒席的钱用来搭建粥棚,接济城中百姓。若你们说此心当诛,神佛不佑,那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能不能答应!”
慧能闭目诵经,其余僧侣都低头不言。
“诸位可继续坐在此处,萧府众人不会驱赶,亦不会亏待。我一佛外之人,也知道佛本在心中,不在于形式。佛若不能体察万民之苦,佛的教义若是侵民之利,拜之何用,留之何用!更遑论普度众生!诸位之意,无非是想施压于郡侯家眷,好劝说郡侯改弦更张。然,我等不惧,与郡侯一心!”韦姌说完,便转身进了府邸。
萧家的仆役还在为这些僧人修建雨棚,慧能抬头看了那抹离去的身影一眼,忽然站了起来。
左右皆道:“慧能大师,您往何处去?还需您主持大局啊。”
“阿弥陀佛,贫僧修佛半生,却还不如一位女施主看得透彻。贫僧羞愧,回寺中继续清修去了。”说完,便大步地走进了雨幕之中,留下一个苍青色的模糊背影。
不远处的楼阁之上,两人凭栏伫立,遥望萧府的方向,听着雨声若有所思。
一人回过神来道:“顾贤弟,方才说话之人,可是那郡侯夫人?”
顾慎之点了下头,淡然道:“宁兄不是已经在蜀地见过了么?”
宁海笑道:“那时,她多在船舱之中,我极少听她说话,也未见真容。今夜倒是刮目相看了。方才我见你急忙要走,可是要去解围?看来贤弟与她交情匪浅?”
顾慎之看着他:“她与我同属一族,自然交情不浅。宁兄为蜀国巨贾,入大周境内,只为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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