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天很凉,但是太阳很好。院子里有两颗新载的桃树,上头几朵粉色的小花零星点缀着,使得原本光秃秃的院子有一点点生机了。我穿着毛衣出来倒淘米水到菜地里,艳阳高照,晃我的眼。
——阿盛就那么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整个人金灿灿,却也冷冰冰的。
我直起身子看着院门外,门虚掩着,他看到我,没有进来。
我说:“你来了啊?”
并不是疑问句。
他说:“嗯,来了啊。”露出一个不太明媚的微笑。
我没有上前看他,他也不朝我走来,我们就站着。冷风吹进了我的毛衣里,整个胳膊麻酥酥的冷。过了几分钟,我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问:“是不是因为这不是你的家,所以进门要请示主人?”
“是啊,要请示主人。”他将两只手插进大衣口袋里,露出恭顺又尊敬的神情。
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乖巧的样子。尤其这种样子出现在他胡子拉碴衰老的脸上,极为不相配。
“主人没有不允许你进来。”我告诉他。
“那主人欢迎我进来吗?”
“说不上欢迎,进不进随你。”我搓着手指躲进温暖的家里,过了一会儿,阿盛果然就跟进来了。
小黑辗转几户人家,却没有忘记阿盛,它蹲在他脚边,一边叫着,一边绕着。我佯装收拾屋子的时候,他温柔地蹲下来抚摸着小黑的脊背。
“小黑老了。”他说。
“居无定所,怎么能不老?现在是它安安心心养老的时候了。把门关上,不要放它出去喝西北风。”我叮嘱道。
阿盛把大门关上后,抱起了小黑,举了两次高高后放它下来:“小宝呢?”
“楼上房间里,还在睡。”
“大中午的,怎么在睡?”他这么问着,却又很期待地指着楼梯,“这里上去吗?”
他的期待让我不由得心疼,这爷俩有些日子没见了。也许宝宝快忘记自己有个爸爸了。
“上去右拐第一间,你轻点。别吓着孩子。”
“我是他爸。”
“他只当你陌生怪大叔。”
“我不信。”
郁盛踩着年轻时才有的噼里啪啦的步伐上去了,我不免担心他是不是真的会惊扰到孩子,于是也紧跟着上去,一边问:“你洗手了没,没洗手不准抱孩子,鞋子要换,宝宝房间很干净的,他每天要在地上爬,不能有细菌!还有你的外套,脱掉——”
前方疾停,我猛烈地撞在了人墙上,差点把鼻子撞歪。我吃痛地捂着口鼻,骂道:“你有病啊!不好好走路!”
我眼前一黑,这个有病的人忽然抱住我,我在下一阶,他在上一阶,重心压下来的那一刻我真以为我要跌下楼梯了,可这人又把我捞住,轻而易举地将我埋进了他怀里去。我手里还有一块半湿的抹布,下意识举在空中。
无法掩饰自己等待这个怀抱多久了,那一瞬间我是既厌烦又满足的。
“真好,又见到你了,又能听到你念叨我了。”他在我头顶说。
我勉强爬上一级,可还是要抬头才能瞪着他:“你走路跟你开车一个德行,容易搞出事故。”
“是,你教训得是。”
“还不松开我,勒死了。”
“不,我说不就不。”
我没有力气去抵抗身上的重压,但一张嘴皮子绝不输人:“也是,你有什么道理可讲,讲了也是白讲,你跟那没嘴的葫芦没什么区别。”
“没嘴的葫芦是什么鬼?”
“空有个大个子,肚子里没几个子。还比谁都硬。”
“……”
空气安静了几秒,我本以为阿盛会跟我拌几句嘴,他却又沉默了。他抬起我的脸,温柔地看着我,一副“我不跟你争”的样子坐实了他就是个大葫芦。
然后他摸摸我的脑袋:“身上有点冰,怎么不多穿衣服?”
“你见过哪个做家务的人穿得厚厚的,方便吗?”
“那你穿我的衣服,我来做家务。”他迅速把大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取走我手上的毛巾说:“下去换鞋,洗手,洗脸,还要做什么?要不要给我全身消个毒,毕竟我从野外来,全身都是毒。”
“你说得也是,要不就消一个呗。”我顺着他话说。
于是他欢快地下楼了,仿佛消毒也是一件至快乐的事。
我怔在楼梯上,慢慢往下走,小黑睡在装饰性的壁炉上缓缓地摇着尾巴,悠闲地观察着屋内发生的一切,而后趴下闭上眼,吹着暖风惬意地睡了过去。我看着那个拿着抹布向我挥手的人,也好想就这么惬意地睡过去。他真的回来了。
如果这一切可以停留,如果这就是生活的常态,我怎么能不珍惜一辈子呢?
那句话说得不错,当下最好。永远最好。
还有好多道理,它们对不对,都是要一一去验证的。
“你在干什么?给我拿洗手液啊——”
“你眼睛怎么长的,不就在卫生间洗脸台上吗?”
“我怎么没看见?”
“我让你做事没一件能做准。起开吧少爷。”
“那你不得指给我看吗?”
“不就在这儿吗!”
“哦…这是洗手液吗?”
“……这是屁。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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