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水一样,流淌在清水方砖上。
她静静看着,眼皮渐渐耷拉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臂自后拢住她,清凉的薄荷气息刮过耳廓,他轻蹭了蹭她的耳尖。
“簇簇。”
他低声喊着,像个脆弱的小孩。
尤堇薇放柔了声音,问:“粽子糖的味道,和那晚在夜市上吃的一样吗?”
陆嘉钰闭上眼:“一样。”
“是爸爸教我做的。”她没推开他,“他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去世的早,没尝过粽子糖的味道,长大了就自己做。后来他有了自己的秘方,用储存的玫瑰水代替玫瑰的味道,很淡的甜,像彩虹一样。”
她侧头,贴上他的鼻尖。
“小迷说你找了很久这个味道。”
陆嘉钰深吸一口气,埋首在她颈侧:“那是她和我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簇簇,我好想她,好想她。”
尤堇薇眼眶酸涩,轻轻地抚着他的发,一下一下,不厌其烦,温柔的力道满含珍视。
她说:“我收拾间房,今晚睡在这儿吧。”
陆嘉钰的脆弱只有此刻,从不沉溺。
“不用,在屋里睡不着,我随便找个躺椅和沙发就行,不用管我。你去睡吧,太晚了。”
他松开手。
尤堇薇凝视着他。
月光下的他,干净,苍白。
光与影让他的五官带上古典之美。
许久,她别开眼,去拿了条薄薄的小被子和枕头放在里间的沙发上,插上电蚊液,对他说:“水在茶几上,渴了自己倒。”
陆嘉钰看着她上楼,听那放得很轻的脚步渐渐消失。他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回想着小时候见过的尤森。
尤医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但程茵很信任他,说这个医生看起来可靠,内心也很温柔,只是不会表达,很吃亏。
他和尤森说过的话不多。
记忆最深的,是程茵去世的那一天。
……
○4月13日,天晴。
早上走过几条马路,满地玉兰,像是下了一场春雪。
到了医院,护士们围着窗户往下看,说尤医生,底下的梨花都开了。
说起梨花,有个小故事。
曾经有病人投诉,说医院里种梨树,意头不好,如病床没有带四的数字,如建房子,不说十四层和十八层,要求把梨树砍了或者迁走。院长亲自出面和病人谈,说新社会多少年了,封建迷信要不得。
我问,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护士说不见好,恐怕撑不了太久。
我没说话,换上衣服去了病房。
病人昏睡不醒,她多数时候都处于忍受疼痛的状态,这两天昏睡,她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小男孩站在窗边,看着她。
他问我,她要死了吗?
我想了很久,告诉他,她现在不痛。
他安静地垂着眼睛,很久才说,我不想她死,但她很痛苦,有时候她以为我睡着了,会在被子里很小声地哭。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太笨拙了,在许多时刻都如此。
她会忘记我吗?他用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我。
我郑重地告诉他,你是她最珍贵的宝贝,她不会忘记你,作为交换,你能不忘记她吗?
他说,永远。
中午,护士带他去吃饭,病人中途醒来。
我询问,是否要把他叫回来,她说让他认真吃完饭,他口味很挑,这阵子答应她愿意好好吃饭,再给他一点时间。
病人问我,有没有孩子。
我说有两个,一女一儿。
她含着泪,说我也想看着他长大,我的孩子长大一定很英俊,但他不爱说话,不知道他那时候会不会有朋友,会不会觉得孤独。
希望不会吧,她更虚弱了。
我说,叫他回来吧。
她说再等等。
他回来的时候,阳光照进来。
病人对他笑笑,牵住他的小手,轻声细语地询问他吃了什么,最后她说,不要难过太久。
他用力点头。
没说任何挽留的话。
护士看得心酸,不忍地别过头去。
病人走了,来了几个陌生人。
他们是来接孩子的,孩子说想自己呆一会儿,出去了。
下午,簇簇放学来找我。
她小声对我说,爸爸,我看见有个小哥哥偷偷躲在树下哭,他生病了吗,是不是哪里痛。
我摸摸她的头,说他没有妈妈了。
姑娘愣了一下,问我能不能先回家。
我说是不是害怕了,她说想回家拿兔子小姐,送给那个小哥哥。我说好,爸爸带你回去。
再回来,簇簇很失落。
他不见了。
她仰头,认真地问我,还会遇见他吗?
我说不知道,或许很快,或许一辈子都遇不到。
今日天晴,病人曾说,她喜欢温暖的天气。
今日天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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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尤靳虞下楼。
他换了清爽的运动服,准备出门晨跑,刚放下水杯,差点儿呛住,他们家沙发上莫名其妙多个男人。
什么时候来的?
尤靳虞走过去,踢踢沙发,居高临下地问:“又是翻进来的?”
陆嘉钰一晚上睡睡醒醒,被这小鬼一吵,也没继续睡觉的心思,随口道:“借你房间洗个澡,再借两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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