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在自己被集装箱砸晕后,陆吾日夜探望,最后被陆建带走,离开白河的情形。
他看到了五年前的望江楼商圈,陆吾在雪地中赤手空拳,浑身是血,打倒地痞的景象。
他看到了今年初夏的长春路,陆吾在与自己重逢后,声泪俱下,给杨忠打电话的模样。
那些他未曾亲眼见到的画面,在这一瞬间全部涌来,历历在目,陆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如今这名警察把工作也搭了进来,若自己一走了之,陆吾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年春天的故事明明是两个人共同的回忆,到头来,却只有陆吾一人面对,而自己,明明受到了如此多的恩惠,却还是要狠心抛开所有,留下陆吾独自承受这样的结果。
那份不忍狠狠鞭笞着他的思绪,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这样不计后果的离开,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睁开双眼,看着前面的小桌板,整颗心脏莫名躁动,他握紧扶手,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落尘的回忆恍然间被一把掀开,悲欢难辨,对错难分,一个个声音突破尘封多年的匣子,扣着自己的心扉,一遍遍地质问着。
真正应该受到处罚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些造成了这场灾难的犯罪分子吗?
那名一心一意为人民,为江州,为自己服务的警察,到底错在何处?他为自己做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他轻喘着气,脑海中皆是陆吾对自己的万般照顾,文新汇跳车,望江楼扫黑,他又幻想起当自己回到白河后,那种令人倍感煎熬的思念,他没有陆吾那么强大的定力,十三年的时间,他受不了,也等不了。
一缕轻柔的温风穿厢而过,拂去他额头的汗滴,好似点醒了他坠入淤泥的心灵,携去他冥顽不化的想法。
与其追风去,不如等风来。
风来了……
他此刻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他的执念太深,他不肯放过自己,不肯放过陆吾,也不肯放过以前的一切,那些难以断舍的过往,是时候让它随着长风一起消散了。
“白明,你真胆小,就你这种心态,根本不配留在这里。”
父母二人听见儿子悄声嘟囔了一句,一并转头,道:“明儿,你说话了?”
车内趋于安静,除了中间的过道还有个别走动的人员,剩下的旅客都在静待列车出发。
白明的目光变得坚定,他想明白了,他也下定了决心。
他要回去!
“爸,妈,我想通了,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们回去,案子还没有处理完,我还有正事要做,我得待在江州,我得陪在陆警官的身边。”
说罢,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车门跑去。
父母二人先是一愣,连忙伸出手,想要拉住儿子,但白明速度太快,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没能碰到儿子的手腕,只能坐在原位喊道:“明儿!明儿!”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白明高声一喊,整节车厢的人都朝他望去,他全然不顾大家的目光,迅速地向着车门冲刺。
过道内的旅客见此情形,接连躲避,让出一条笔直的路,就连乘务员瞧见了,也急忙让开,嘴上说道:“先生,列车就要开动了,请您回到座位上坐好。”
此刻他就是新生的风,飞快地从乘务员身旁掠过,他跑到车门旁,急刹住脚步,向着外面全力一跳,就在他落地的刹那,列车门刚好自动关闭。
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列车从他的身旁缓缓开动,他无心观看,大口呼吸,在站台上逆行奔跑,冷风灌入他的肺部,白气从他的嘴里呼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任何事情,他只想离开这里,只想重回陆吾的身边。
天色将沉,全城的霓虹蓄势待发。
他从未觉得站台如此之长,在形形色色的路人眼里,他穿梭于候车的人群,奔跑在纷繁的阶梯。
一个不注意,他与逆着人流的冬风撞了个满怀,摔在光滑的地面上,但他未做任何停留,紧咬牙关,吃痛站起,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来不及舒展,撒腿开跑,继续向外冲去,丝毫没有减缓速度。
终于,他穿过千万人群,跑出了车站,当伫立于高阶之上时,他想起刚才进站那依依不舍的目光。而此时此刻,街景尽在眼前,他可以肆意欣赏。
他回来了,江州再次拥抱了他。
笑颜还未爬上脸颊,他一低头,瞧见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从不远处快速驶来,随意停在了路边。
有一人从车子上快步走下,甚至来不及锁住车门,满头大汗,东张西望,那人一步跨上三个台阶,慌乱之际,他也一抬头,看见了高台上,身披月色之人。
陆吾的心脏仿佛骤停,他呆愣在原地,不敢接近又不想远离,他看着白明气喘吁吁地模样,哑口无言。
二人四目相对,时间恍如静止于此。
一时间,白明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它事物,穿插而过的路人,落满台阶的白鸽,高耸入云的大厦,威严庄重的车站,仿佛全部化为透明的背景,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在这节奏飞快的城市里,他却慢得出奇,他也不用担心,因为总会有人耐心等的。
他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是任凭着清风将他推下台阶,此刻风的方向,就是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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