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眼泪的滑落,让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眸再次清澈,白明的声音不起不落,若是站在他的身后,定然不知他已落泪。
陆吾看到这番情形,不知所措,只能傻站在原地,他的脑中在此萌生了一种可能,便捏紧拳头,怒道:“难道你爸昨晚又打你了?你明明考了第一名,他怎么还要打你?是不是你告诉他说有我给你撑腰后,所以他威胁你不准再和我继续待在一起?”
白明猛地抬头,呼吸瞬间急促,他再次想起那双躺平的脚,以及满地的血液,父亲在他这里已然变成了一个不可提及的敏感词,而这个词从陆吾嘴里说出来,使得他更加紧张不安。
“没、没有。”他大呼一声,极力撇清。
陆吾抓住他的胳膊,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未发现新的伤痕,心中这才稍松口气。
“小白别怕,咱们说好了等你考完试的第二天,我要去你家里找你爸爸谈话的,我不会再让他继续伤害你和你的妈妈,你也不要害怕他,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藏在心里,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好吗?”
陆吾俯下身子,再次耐心规劝着,他不想再让白明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苦痛。
这番话不仅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白明更加紧张,昨晚的经历逼迫他必须要和陆吾划清界限,于是他一把擦去脸上的水痕,摇着头怯怯道:“不谈话了,以后都不谈了。”
说完,他撒腿便往学校跑去。
“等等!”陆吾站在原地,大喊一声,他不再用刚才协商的语气,反而命令道,“我知道你每天早饭吃得都不多,把这个包子吃了再走。”
白明没有放慢速度,一咬牙,忍着饥饿与一夜未眠的困倦,向远处狂奔而去。
陆吾站在原地,手也停在了半空,整个人几乎僵住,他望向白明越跑越小的背影,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仿佛一切都是假象,他最喜欢的那个孩子是不会这样平白无故对待自己的。
少年意气旺盛,心有不甘。
仲春的和光细腻柔软,漫天纷飞的柳絮将白明围拥,他踏着阳光普照的小路,沉重地步入了校园。
言多必失,他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想让自己像镇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和陆吾彻底断绝来往,可他于心不忍,每一道算术题,每一朵山茶花仿佛都留下了少年的痕迹,这一季的春光使得他难舍难分,他做不到如此狠心的事,他也不想做到。
他干咳几声,趴在桌子上,心中虽然酸楚四溢,但他死死抓着头发,咬紧牙关,仿佛这样就能减轻痛苦,他觉得是自己对不起陆吾,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不配得到别人的亲近。
他很害怕,连他自己都开始厌弃自己。
夕阳落满白河,放学铃声一响,白明一个箭步溜出校园,只为躲避平日里那个与他一起回家的少年。
他没有直奔家中,他猜测陆吾一定会快步追来,但他跑不过陆吾,他怕自己不够坚定,怕自己会毁了一切,于是他选择了另外一条小路,这条路要比以往多走上20分钟。
一切如他所料,陆吾疾步冲下楼梯,他来到一楼的教室,从窗户往里一望,只见白明的座位已经变空,于是拔腿就跑,他知道白明走得不远,速度也不快,追上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这回他说什么也要问个清楚。
沿着山坡一路向下,风里没有了花田的芬芳,取而代之的是稻谷的香气。
满街柳絮四散飘摇,在陆吾的身旁横冲直撞,他一边跑着,一边用手拨弄着面前的濛濛飞絮,三步一回头,生怕跑得太急,以免超过了白明。
他跑了许久,还是没能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以白明的速度,是不可能在这段时间内赶到这里的,他停下脚步,朝着身后伫立凝望。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条小路上,白明正慢慢悠悠地走着,他轻轻踢着地上的石头,等踢得远些后,他再走过去继续踢开,他不愿惊醒田间睡觉的小鼹鼠、小野兔,所以踢得很轻,没有用力。
石头飞得很近,砸在地面就像是砸在溢满重重心事的思绪上。
不知不觉,他绕到了花田,山茶几乎都已败落,再也没有之前的娇艳欲滴,他望着漫山遍野仅剩的绿叶,心中怅然若失。
他想起了那日跟着陆吾在花田里奔跑的情形,那时的他宛若一只起舞的云雀,又何尝会想到今日的局面?
他又想到了小胖,现在花枝已谢,收成一定不好。
他想了许多,仿佛以往的故事都在无情地嘲笑着自己,要是可以回到过去,哪怕受尽父亲的打骂,他也心甘情愿,可他又不想让母亲受到皮肉之苦,不想自己被卖去陌生的村野,不论春天有多么美好,他也不愿遭受那样的经历。
这样矛盾的心理让他痛苦不堪,心中郁结难以解开,他割舍不掉对陆吾的依赖,那种情感似乎已经刻在了骨髓当中,若要强行摒弃,就要经历一场剔骨之痛。
就在这时,田间钻出一只小猫,它围绕着白明,一边轻蹭着他的裤脚,一边喵喵地叫唤,想要引起白明的注意。
他从思绪中瞬间脱离,低头一瞧,只见一只黄白相间的田园猫正抬头看着自己,从小到大,不论他走到哪里,似乎很受小动物的喜爱,猫咪喜欢粘他的裤脚,喜鹊愿意落在他的肩膀,就连蝴蝶、蜻蜓也不怕他,时不时都会围着他飞上几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