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呼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郭敬挂断电话,心觉不妙。他之前给理事拨去几个电话,全部都是正在通话中。这让他很疑惑。通话中这么久,肯定有事发生。按照往常,如果理事有动作,一定会来跟他商量对策。即使不能透露,也会让他了解一星半点。但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失去对局面的掌控权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怎么还不睡?”妻子推开书房门,轻轻走进来。
她直觉今晚的郭敬有些不对。忙到十一点多的情况并非没有,但往往都是火烧眉毛的大事。而且,她自己也听到了一些风声。零零碎碎,昭示着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没什么,”郭敬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揽过妻子,“娃睡了?”
“睡了,明儿还要补课呢。”妻子柔声为郭敬梳理发丝,末了不轻不重地给他做按摩,“你身体不好,早点儿休息。有事儿明天说。”
“嗯。”郭敬藏起满面愁云,点点头,吻了妻子纤细修长的手指。
“昨夜传来报道,亭海先派理事翁瑛在公寓内离奇死亡,死因正在调查。以下是驻亭海记者发来的现场报道……”
主持人正襟危坐,一派肃穆。
“亭海尤派理事郝仁临时就任总理事一职。”
屏幕里,中年男人石青声嘶力竭鼓舞号召脸红脖子粗,底下民众三三两两鼓掌,掌声稀稀拉拉,还有红毛绿毛的年轻人面露不屑,戴着耳机,唱着“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一场演讲笑话般被迫掐着喉咙进行。
突然间如潮掌声涌来,持续了很久混着叫好声震天。所有人不约而同循着声音望去。十几辆几十辆黑车停在群众背后不远处,车旁站着数不清的黑西装黑墨镜。
一群平日打打杀杀收保护费的流氓地痞,天南海北刀口舔血的打手,阴险诡谲翻云覆雨的大佬,这些从来与正义作对的人,此时殊途同归,聚在普通人的后方,中气十足叫好捧场。
而后黑衣人们抖开一条条横幅,声振寰宇。
没有人发现,车厢里八十多岁的教父老泪纵横。
昨夜。
“怎么回事?”李节愍一脸茫然坐进凯文的宾利。他刚刚在睡梦中被警察叫醒,然后莫名其妙被带进审讯室,又莫名其妙被丢进麻袋上了一辆不知什么的车,过了二十分钟,他被扔下来,在凉风习习的港口见到了倚靠宾利抽烟的凯文。
这个时候,他仍然感到莫名其妙。
“送你走,”凯文递给他一袋档案,指指后面暂时停泊的轮渡,“去加拿大,别乱跑了。袋子里装着你以后的身份。”
“你什么意思?”李节愍撕开档案袋,拨开银行卡信用卡,掏出签证,签证上赫然写着姓名“李节愍”。
“郑阿常让秦秦淮救你,秦秦淮只能帮你到这一步。”
李节愍捏着签证左思右想,满肚子疑惑和坏水。
“救了我,肯定会被发现。”
“不会。”凯文很笃定。
李节愍忽的想起带他离开牢房时,警察丢下的庞然大物。
他犹豫了一下,“让我见见Minerva。”
“这不行。”凯文反驳。
“她永远不会忘记我和她的回忆。”李节愍冷硬反驳。
凯文心里吐槽这话说得的确挺恶心。难怪秦秦淮铆足了劲儿要弄死他。要是有人敢这么说他的相好,他怎么说也要一个箭步冲过去扭断那个人的脖子。
但凯文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同样冷着脸发冷气,“上船吧,错过机会,你就永远失去明天的希望了。”
李节愍盯着凯文平静无波的眼睛,“你要杀了我?”
凯文掏出枪抵上李节愍的脑壳。
“少废话,上去。”
他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挤完了就再也没有了。谁还没有点儿急事儿?
闲着没事儿吃饱了撑的陪你聊天儿?
“上去。”凯文又重复一遍。
李节愍举着手点头,噔噔噔踏上舷梯,半路回头,“你怎么保证我一路上的生命安全?”
凯文正在拉车门的手一顿。
他隐没在无边夜色中,璀璨的万家灯火停驻背后。远方汽笛声此起彼伏。
“只要你不一时兴起下海游泳,你就死不了。”李节愍听见他说。
“请。”船员无声无息出现在李节愍背后。
李节愍回头,看着那张同样隐没在黑夜中的脸,笑笑,“反正下不去。”
“是的,他上船了。凯文说的。”伊莲在电话对面回答,声音缠绵缱绻,勾人魂魄。
秦秦淮不为所动。
“都安排好了?”
伊莲无言喘息了一会儿,调笑,“您现在有点儿啰嗦。”
“……出了差错,拿你们喂鲨鱼。”秦秦淮磨牙。
伊莲喘得更加剧烈,甚至直接叫出声。远在电话对面,秦秦淮都能感受到那种蚀骨的快感。
他想了想,为难了为难,卡顿了卡顿,还是拉下面子说,“虽然我不反对办公室恋情,但凯文毕竟还小,你有点儿分寸。”
是的凯文还小,当年秦秦淮把他从雇佣兵手里救下来,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青年。转眼间就被伊莲这条毒蛇一尾巴卷走了。
秦秦淮很有点儿孙子长大了的微妙感。
伊莲娇媚地笑起来,旁侧隐约是男人微微的低吼。
她说,“知道了。”挂电话。
秦秦淮愣愣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麻蛋情侣都是狗!
他开始克制不住地想念郑阿常。揣测郑阿常现在睡了没有,饿了没有,想做了没有。
……以后死都不分居!
秦秦淮颓丧懊恼。伸手打开自己保存在电脑里的马赛克。
“监狱生活怎么样?”郑阿常迤迤然。
羽生果弦眉目悠然,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眼底闪烁的愤恨。
“都是你计划的。”这是陈述句。
郑阿常一甩毛自豪点头。
“你……”羽生果弦咬牙,“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是从开始就是骗我?”
“不不不你真是误会我了。”郑阿常辩解似的摆手,顺便往嘴里塞一块儿牛肉干。
“我本来诚恳的把你当朋友。把你从A国搞过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咱俩难兄难弟。”
“可现在是你,向警方出卖消息暗算了我。”羽生果弦反驳。
“……你傻逼吗?”她有些惊讶,坐直身体,“是你向李节愍出卖我的档案。”
“是你联络李节愍来G国,给我暗地找麻烦下绊子。”
“不是吗?”郑阿常又恢复了倨傲,“间谍同志。”
羽生果弦抬眸,拼尽全力压制自己的心惊胆战。这番话在羽生果弦心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浪。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郑阿常竟然全都知道。
“有什么话快说吧,我这是来送你最后一程。”郑阿常懒散。
羽生果弦看着自己的手铐,锃亮,反射出他憔悴的眉眼。这几天,监狱生活让他吃够了苦头,那些犯人好像听了什么人的暗示明示,一直若有若无地针对他。
他抿着唇又松开,问,“美人知道这一切吗?”
郑阿常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羽生果弦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哎哎——”郑阿常摇手指,藏不住的狡黠,“我摇头是为了表达感叹。感叹你天下第一情郎,这种时候了,还惦记你女人。”
羽生果弦心又提起来,摇摇晃晃触不到地面,几乎窒息而死。
“你被抓之前,她不知道。但之后,秦秦淮已经派人跟她交代清楚了。老板可是立马投诚,划清界限表明立场。”
郑阿常饶有兴致地充分观察僵死之咸鱼。
羽生果弦眼中迸射难以消磨的失望。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G国人有的是借口恨他。尤其是闫美人,作为他的妻子,跟他结婚生活这么多年却被蒙在鼓里,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照顾他。到头来却发现这是个恶人。
闫美人怎么做都不过分。即使他心底还有一点卑微的希冀,乞求老天让美人赐他一份宽容。
“别告诉我你爱情至上,”郑阿常凉凉说风凉话,“你是个贪心的人。贪心的人,一向是利己主义。”
羽生果弦笑得苦涩。末了,他反问,“那你呢?你就是爱情至上吗?”
郑阿常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了纸,把糖丢在嘴里一通嚼,“我可不这么愚蠢。”
“可你为秦秦淮做了太多了。”羽生果弦轻轻反驳。
“那是你不知道,他做的更多。比如他查出了你背叛我。”
羽生果弦一凛,掀眸精光四射。
郑阿常摆手,“把你的杀气收一收,反正你现在也搞不死我。”
“我从没想过搞死你。”羽生果弦噎住,犹豫徘徊,最终问出他疑惑了很久的,与当下毫无关联的问题,“最后一问,你和Gaius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轮到郑阿常噎住。她眨了眨眼,喃喃自语,“你的脑子都怎么回事儿?”
“……”
“他说他很想你。你坠海后,他难过了很长时间。”羽生果弦补充。
郑阿常满脸茫然。想了想,想了又想,想了起来。这大概是说的她当年跟郝培根郭敬联手送走羽生果弦还搞坏了Gaius一票生意的事儿吧?
“他说的你也信?”郑阿常愕然,“老东西嘴里没一句真话。”
“可他的难过我看不像作伪。”
郑阿常明白了。她心说没想到你还这么长情你都快死了还惦记着我和Gaius那茬子陈年旧事,不过幸好你不知道我后来还回到A国又去搞了Gaius一票,否则你得纠结到秃头。
然后她决定大慈大悲解释一下,也是为了安抚自己痛苦多年的回忆,让自己充分认识到现今生活的美好。
“你养了一条很有用的狗,这条狗跟了你很多年,咬死了很多你的敌人,救了你很多次,给你搞来很多钱。有一天它死了,你会难过,会想它吗?”
羽生果弦毫不犹豫,“会。”别说给他带来这么多好处,就是单凭陪了他很多年,也足够他缅怀很多年。
“就是这个理儿。”
就是这个理儿。郑阿常在心里重复。Gaius无论多么舌灿莲花悔恨不堪,都不会磨灭他曾经给她做的定位。
她可是真真切切听见Gaius对郝培根说,“哦你说Minerva?她真是一条听话的小狼狗,我才不舍得把她让给别人。”
Minerva报之以这么想:老娘怎么说,也是绝种孤狼吧?
“差不多了。”郑阿常看看时间,她该走了,按照秦秦淮的意思,他今晚会回来。
她站起身,最后怜悯而郑重地凝视羽生果弦。这个人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已失去神采。
“再见。”她说。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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