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后,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他有副在人类眼光中无可挑剔的好模样。身高腿长比例绝佳,垂过膝盖的长风衣都无法拉垮,站在薄暮中弥漫的白色雨雾中,一身冷冽的黑,像天地间失之难求的绝色,像笔锋凌厉的山水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视线交错的瞬间,她只顾着打量别人,恍然不觉自己探头探脑的模样也被暴露在别人眼底。
她并未感到恐惧,只是微仰起脸,皱着鼻子认真地嗅了嗅,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有点像奚玉那样的人,可身上又有种不寻常的气息,“你是人类?还是……妖?”
话音未落,她脚下有光芒流动,汇成阵法的图腾极快地闪了一瞬。无形的屏障升起,像个大玻璃罩把整段走廊盖住,隔绝了一切声音和影像。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截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任何人存在。
而在肉眼不可见的结界中,谢烬望着她,冷峻疏离的眉眼些微缓和,单膝蹲了下来,衣摆堆在地上也并不在意,朝着她伸出手,像要接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小狐狸,过来。”
第5章 我想让你喜欢我。
如果变回狐狸的本体,这个高度接住她非常舒适。
奚言心头雀跃了一瞬。
天性使然,她很想四脚并用地撒欢扑过去。但非自愿地进入人类身体里后,她还不懂得如何自由变化,只能遗憾地双足直立走到他跟前——也蹲下了。
面对面的蹲着聊天有些出乎意料的可爱。谢烬听见她用发现同类的语气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你也是吗?”
他懂法术,应该是个高级的大妖怪,跟她这种山林里混了数十载的野生动物显然不是一个级别。
谢烬没有回答,反问她:“你从哪来,在这里干什么?”
奚氏一脉是世代以捉鬼除妖为己任的天师血脉,府邸居然混进了一只小狐狸。
虽然隐世,家学却该还有底蕴在的。园子里这代人未免太无知无觉了些。
“我从祁连来。”她直言不讳,“跳崖的女人压断了我的尾巴,摔死时叫我替她活着。”
谢烬微微皱眉,抬手虚放在她头顶,掌心里溢出萤火般的光点倾泻而散,覆了她一身。
像在溪边晒太阳那样舒服。奚言被引出本性,眯起眼蹭了蹭他的手掌,两条蓬软的棕红尾巴悄然冒了出来,在身后左右摇动。
野生的小狐狸大多性子烈不亲人,她倒是很好接触,机灵活泼也不怕生客。
谢烬略略探知她的伤况便收回了手,嘱咐道,“你断了一尾,伤口还没长好,得慢慢养着。”
“哦。”
她剩余一双尾巴仍旧摇得很愉快,“已经不痛了。”
谢烬点了点头,又问,“你多大了?”
这问题是在问狐狸,而非问身为人类的奚言。
她察觉到了。进入人类世界后头一回被关怀本体,开心得溢于言表,一双笑眼弯成月牙,骄傲道,“我有六十七只兔子那么大!”
谢烬微怔,倏忽间眉目舒展,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像祁连山脉经冬的冰雪陷落,消融在和煦春日的溪水里。他竟然听得懂这滑稽的傻话,学着她哦了一声,纵容道,“那还是个宝宝。”
奚言看他看得有些着迷。他望着她的眼神像母亲望她时的眼神,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还想再引他多说几句,“那……你多大了?”
“比你大些。”
“哦。”奚言很给面子地点头,“那你是个大宝宝了。”
谢烬忍俊不禁,递给了她一张名片。
人类的文字认起来很费劲。她咬住名片叼在口中,鼻尖轻轻碰着他肩头,认真地嗅他。
她并不关心谢烬的名字,本能里野性未消,只需要记住他身上的气味就足够了。他闻起来像被阳光晒化的雪,清冽沁人却又融着暖意。尤其在此刻,出现在这座对她不友好的宅院里,格外令人安心。
谢烬无奈地轻拍她的脑袋,叫她张口,拿下那张名片装进她针织外套的口袋。“尾巴收起来,别轻易露给别人看,也不要让人摸。”
“要是人间的日子过不习惯,或是遇上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奚言点点头,听话地收起尾巴。罩在头顶的结界缓慢消失,如同融化的冰激淋,“你要走了吗?我跟你一起走吧。这里路难找,我带你出去。”
她脚步欢快地小跑出去,谢烬并不说什么,只是不急不缓地跟着。雨滴落在两人头顶几公分的距离,仿佛碰到无形的阻隔,向周围四散,半点都挨不到身上。
她跑出几步才发觉自己没有被雨打湿,对这点小法术也感到神奇,“哇,怎么做到的,有人教你吗?在哪儿能学到这些啊。对了,你就是她们说的贵客吗?那你一定是很厉害的人了。”
她并太在意自己有没有被回答,当了这两天的人心里很有些郁闷,正缺一个能倾诉的对象。声如莺啼,也不聒噪,谢烬偶尔应一两句,她原本就明亮的眼睛越发闪着光,“喏,那里就是出去的门了。”
司机还等在外头。她来时走的就是这道门,提起裙子脚步轻快地跃过了门槛,才刚迈出去一步,猝不及防咣的一声,又撞上了。
“……”
她捂着额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平平无奇却坚硬无比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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