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你也不是个坏人。”苏小冬轻轻环住宣宁,喃喃道,“他们都说你是坏人,可我不信,你明明应该是个好人的。”
这几日苏小冬总是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明英的病,如果世上没有明英,如果当年明细风没有爱上明霁风,如果阿宁是因为明细风和宣凭彼此爱慕而降临到世间的,那他本应该是个心肠很软的好人,会采桑叶养春蚕,会挂心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的安危,甘心为至亲之人的病痛奔忙甚至牺牲自己……
宣宁本可以不是这样的,他本可以在他长大的那个小村庄里,也许跟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个风雅的书生,花间读诗月下抚琴,又或者去做一个单纯却快活的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许她此生都不会遇见他,可他会安稳平静地走过这一世,从轻狂少年到白发老翁,安宁顺遂,就跟宣凭给他起的名字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宣宁身上那些可怖的经脉平息下去,身上的皮肤又恢复了近些日子以来惯见的苍白色。苏小冬轻轻松口气,将宣宁略略散乱的头发往后拨了拨,道:“阿宁,我们好像是赌赢了?”
宣宁笑着点头,如苍白脆弱的一片雪花。
苏小冬将里剩下的参汤又喂给宣宁,欢欢喜喜地推开房门去将守在外面的岑溪他们迎进来。众人刚刚走到房门口,便听见房中传出压抑的呻///吟声。
第66章 .
没有人知道明明已经平息的反噬为何卷土重来, 可在苏小冬离开的一小段时间里,宣宁经脉中平息下去的内息确实又沸腾起来,露在衣物之外的手背与脖颈重新攀爬上扭曲可怖的紫红色蠕虫, 随着他脉搏的节奏拒接凸凸跳动着。
莫问试着给宣宁诊脉, 可他的经脉急剧扩张, 脉象尽是诡异,莫问狠着心将手指用力按在他寸关上凸起的经脉处,却无法从紊乱的脉象中诊出任何问题。他一边让岑溪再去将他带来的那支千年老参切一段熬参汤来,一边摸出几片参片塞进去宣宁嘴里, 趁着他意识清明, 问他:“鸩羽丹你究竟吃了几颗?”
宣宁眯着眼睛想了想,索性从怀中摸出个空瓷瓶丢给莫问, 摇头:“不记得了,这个瓶子里的, 都吃了。”
一贯冷静自持的莫问忍不住低咒一声, 示意苏小冬跟他一块出去说话。
鸩羽丹是鸾凤阁先人留下的秘药,莫问也不清楚其起效与反噬的因果关联。此前他虽偶尔见过几回服了鸩羽丹的死士残存着一口气回到鸾凤阁遭到反噬, 可他见过的,都没能熬过反噬发作的苦楚, 或者自戕, 或者经脉俱断,他从没见有人还能被鸩羽丹反噬第二回 。
苏小冬也是发懵:“不是说, 承受住了反噬就没事了吗?怎么这反噬竟没完没了?”
莫问皱眉:“我猜测, 是因为他服过不止一颗的鸩羽丹。”他沉默地看着苏小冬, 眉心跳了跳:“刚刚他说,他不记得服过几颗了。”
“先生的意思是,一颗药丸便会反噬一回, 他服了几颗,便要受几回反噬?”
冬日的山林寂静如死,苏小冬充盈着泪水的眼亮过天上的星星。莫问觉得自己被她灼灼的目光烧得脸上滚烫,他之前确实应该花点时间去研究研究鸩羽丹究竟是个什么的东西,可那时岑溪当着他的面砸了手里的鸩羽丹,答应他此生不服此药,他便真的安心下来,一心只医治岑溪的头疼症,而不闻窗外俗世。
莫问觉得后悔,可此时却只能皱紧了眉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仿佛这一夜山风骤冷,那风从衣襟灌进去,在身体里来来回回的游荡着。苏小冬觉得自己身体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冷风呼啸盘旋着,这世间于她只剩下空和冷。她推搡着莫问,低声轻吼:“你看到他身上被内息撑得暴起的经脉了吗?那得有多疼!你为什么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百草谷为何有你这样无用的弟子!”
听见争执声,灵鹊和岑溪分别从房间和厨房里赶来,岑溪扶住莫问,灵鹊按住苏小冬,将两人拉开来。赶来劝架的两人未及询问前因后果,莫问便先开了口:“我刚刚发现,这一轮发作反噬的内力有所减弱,我猜测每一轮反噬的力度都会减小。我想,他应该不至于被反噬的内力将经脉冲断,只是这样下去,熬到最后怕也是油尽灯枯。”
油尽灯枯吗?既然一盏灯都是要灭的,又何苦非要让那支灯芯承受烈火焚身的苦?
苏小冬推开灵鹊,目光呆滞:“如果都是要死,确实就不要让他死得这样痛苦了。”她的目光空洞茫然,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他有机会活下来,你们最初时却再三犹豫。是我不好,他本来不必多吃这些苦的。”
说罢苏小冬返身冲进房间里,握住之前被她远远放在桌上的短刀,步步走向宣宁。
岑溪、灵鹊与莫问追着跟进房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从桌子到宣宁床边的距离不长,可苏小冬走得很慢,仿佛那不是一块平地,而是峡谷间的一条铁锁,一个小心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不过是走出房间去片刻的功夫,宣宁的衣襟上又溅落了新鲜的血色,那一簇簇的殷///红像极了春日里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是一团团凄厉的红。此时才刚刚入冬,初雪还来不及凝成锋利的冰刃,他们离来年的春天还那样远,而宣宁也许是没办法见到明年春天的杜鹃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