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宣宁眼眶泛红,迟疑好一会儿,才说下去,“还有,我想知道,这三十枚透骨钉,是不是也是拜大哥所赐?”
明英沉默着将目光移开,不肯直视宣宁的累累伤痕。
“所以都是真的?”宣宁不可置信地看着明英,顷刻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明英被带回来好几日,他一直推说没时间见他,其实是他不敢见,在明英亲口承认前,他还抱着一线微渺的期望,颜韧之这种人的话,岂能全信?
明英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你是指,伪造信笺让明细风以为你要对我不利,而对你行透骨钉之刑,那么确实是我做的。”
“与颜韧之相勾结,告诉他进山大阵的破阵之法呢?”
“也是我。”
宣宁一瞬不瞬地看着明英,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只要弟弟不松口宁愿自己忍着病痛也绝不肯以他的血入药治病的明英,不是那个在雷雨天为了寻年幼的弟弟摔坏双腿的明英,不是那个因弟弟为自己渡气治疗牵挂他的身体彻夜辗转的明英……
这个人究竟是谁?
究竟哪个明英才是真的明英?究竟他的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宣宁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渐渐地颤抖越发剧烈,他的身子犹如秋风中的一片枯败的叶子般单薄可怜。
他向明英伸出手,却全然无法触碰到他。
“究竟是为什么啊,大哥……”他的声音轻如叹气,手骤然垂落,身子一软侧倒了下去,从眼角滑出一颗眼泪来,悄无声息地渗进泥土里去。
第63章 .
宣宁在明细风坟前倒下, 只是一时激愤难当,短暂昏厥了片刻便悠悠转醒。他交代了寒鸦在洞牢里找个空的牢洞将明英关进去,想了想, 补充了一句把阿春也关进去伺候他, 之后再没看明英一眼。
按例, 当晚应设宴答谢前来为明细风送行诸人。
这一晚,鸾凤阁分布在梁、燕境内的七十二分部领头人尽数到齐,在议事堂上摆开筵席。宣宁坐在上首,左边坐着灵鹊, 右边顺次坐着岑溪与寒鸦, 再往下,各分部领头人根据资历与势力大小依次落座。
苏小冬不是鸾凤阁中人, 此时不方便进入议事堂的,只爬过长长石阶, 站在渐起的秋风里静静望着屋里灯火辉煌处的人, 他清瘦的身影立在灯下,披了一身暖黄的光。许是秋风太凉, 她远远地看着他撑着一身支离病骨挺了脊背站在人声鼎沸里,推杯换盏, 觥筹交错, 浩浩盛宴,盈盈宾朋, 她却只觉得满心凄惶。
宫里的、京都各处王侯府里的宴会, 无一不是比无回峰上的这一场来得盛大热闹, 灯烛沿着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地点出几里,歌舞丝竹响彻暗夜。那时苏小冬喜欢赴宴,宴席上有年龄相仿的姐姐妹妹, 有各家娘娘夫人夸她越长越好看,每每散场她总觉得意犹未尽。
可今日却不是如此,苏小冬每隔一刻钟便要伸长脖子往议事堂里探一探,明明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她便满心焦灼有些等不住了。屋子里的人酒酣耳热自是浑然不觉,竟然边喝酒边说话,一直待到月上中天,才陆陆续续散了。
终于挨到最后一个人从议事堂里出来,苏小冬提着裙摆大步流星地奔进议事堂里去。
灵鹊带伤来赴宴,寒鸦已经被指派了送他去休息,屋子里只剩下岑溪与宣宁,苏小冬闯进去时,岑溪识趣地闪身出去,顺手替他们将门掩上。苏小冬臂弯里搭了一件厚氅,她抖落开大氅将宣宁裹住,在他身边蹲下,抬头等着闪闪发亮地眼睛问他:“我在外面站了一晚,太累了,不想走回去了,阁主将就一下,就在里头新搭的那张软榻上歇一晚好不好?”
那是她昨日才搭好的。这几日宣宁在议事堂待的时间长,她既想争分夺秒地让他歇一歇,又不想他在议事堂与寒石院间来回奔波,便在议事堂屏风后的搭起一张软榻,将厚被褥也备齐了,以便宣宁时时小憩。
她为他做的这些,宣宁桩桩件件看在眼里。他明白,苏小冬哪里是不想走回寒石院,分明是觉察到他此时累得几乎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不愿意让他再颠簸一程。他伸手揉了揉苏小冬的头发,叹道:“我以前听说,豪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小姐都是刁蛮任性的,怎么你贵为靖北郡主,却这样懂得为别人着想?”
“阿宁真傻。”苏小冬将他的手从自己头发上捉下来,将他冰凉的手心贴到自己脸颊上,轻笑道,“你说错了,我从来都是刁蛮任性不懂得为别人着想的。可是啊——”
她故意停下来,眼睛里笑意闪闪,比窗外的明月还亮。
宣宁被她吊足了胃口,含//着笑等着她说下去。
“可是阿宁不是别人啊。”
她瞪着澄澈无辜的眼,说着最温柔缱绻的情话。宣宁今日喝了酒,惨白的脸色浮着一丝浅淡红晕,被她逗得笑起来,比平日里面色苍白憔悴的时候还要好看上百倍上千倍,苏小冬忍不住起身凑过去,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有色心没色胆,只在他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宣宁嘲笑她:“平王府的郡主胆子这样小?”
话音刚落,苏小冬还没回过神,只觉被一股力拉了一把便跌进一个药香与酒香混杂在一块的怀抱中,凛冽的酒气追到她面前来,紧接着唇上一凉,宣宁的气息劈头盖脸将她罩住。
酒气层层浸透过来。
苏小冬头一回发现,原来酒香真的也是能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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