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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碗粥是加了上好的血燕熬制的,雪白的米粒间混着细细几缕血色。
    宣宁端起碗的手微微发颤。
    他眼前浮着那年腊八节李家村的惨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炊烟里却是令人胆寒的血腥气,灶台上熬着的米粥混着从被割破的喉颈间喷涌而出的血,也是一样,雪白血红。
    他手一抖,那碗燕窝粥洒了大半,玉碗被重重放回桌上。
    明细风不悦地微微蹙眉,转头看去,却见宣宁身子轻轻///颤抖着呛出了几口血,恰溅落在那暖白的玉碗中。明细风怔怔地看着宣宁按着心口一口口呛出殷///红热血,她本以为他已经好了,她亲自为他护法,他怎么可能不好?可若是好了,又怎么会这样无缘无故地便呕出///血来?
    明细风心下发寒,讷讷喊他:“宁儿……”
    宣宁没有回她,自怀中掏出一只黑色小瓷瓶来。
    第57章 .
    明细风眼看着宣宁自怀中摸出一只黑色瓷瓶, 将里头的药丸尽数倒了出来,正要将药丸送入口中,他的手却被明细风按住。明细风盯着那只黑色瓷瓶, 又见他手心里躺着五颗漆黑的药丸, 只觉得遍体身寒, 她不死心地问:“这是什么?”
    “鸩羽丸。”
    明细风急道:“你疯了!鸩羽丸虽可聚气续命,可药效过后五内俱损,你不仅会死,还会死得更快更痛苦。这鬼东西, 你居然打算一口气吃五颗!”
    “难道母亲以为, 我们还能活着走下无回峰?”
    这话虽然不假,可看着他淡然赴死的模样, 明细风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她依然按着他的手不放,心中暗自权衡计较了半晌, 只好嘟囔一句:“只吃一颗便好, 何苦一口气吃五颗?”
    宣宁本想告诉她,以他如今的状况, 只吃一颗鸩羽其实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可看见她眼角微微泛红,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难得一见的忧愁悲悯, 他心中一软, 只觉得横竖都是要死了,何必再同她说这些, 让她临死时还徒增烦恼。于是他乖乖将四颗药丸送回瓷瓶里, 捏着最后那颗药丸送入口中。
    他在外头风餐露宿惯了, 生病受伤有药就算不错,如今苏小冬又不在身边,没人拿他当个孩子宠着哄着, 吃颗药丸哪里有那么多讲究,他一仰头便将那颗鸩羽丸干咽了下去。
    却不想药丸刚刚咽下,明细风却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微微蹙着眉头责怪:“这孩子怎么这样吃药?也不怕噎着,快,快喝点水。”
    宣宁接过那杯温水,也顾不得喝,只愣愣地看着明细风。
    明细风被他盯得久了,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这回你我二人多半是要死在这里,眼看着这一世母子的缘分也快要尽了,你我又不是仇人,临了,还不能和睦地待几个时辰吗?”说着,她托起他握着茶杯的那只手,温声道:“喝点,把嘴里的药味冲淡些也好。”
    宣宁本想说,那药其实不苦。他满嘴腥气,再苦的药咽下去也是一股子铁锈味,可他终究没有拂了明细风的少得可怜的微漠好意,端起温水轻轻抿了一口。
    明细风盯着宣宁以温水送了药,看他渐渐不再呕血,终于稍稍松口气。
    长夜漫漫,外头人荒马乱的,枯坐实在无聊,于是明细风优哉游哉地剥出花生来吃。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本是婚礼上寓意美好的祝福,筵席散场,空山寂寥,竟成了明细风等待仇人打到眼前来时,百无聊赖的消遣。
    明细风边剥花生,边侧头看宣宁。年深月久,明细风已经不记得许多年前小宣宁刚刚被带回鸾凤阁时的模样,可她记得那时她见到那个小小的孩子,心下尽是惊叹,当初襁褓里被割手放血,哭声孱弱得跟只小奶猫似的小东西,竟真能被宣凭养活,还长成那样一个健康俊秀的孩子。
    大约是今日出来的急,宣宁头发未及全束,只用一根簪子绾起一半,另一半随意地披散着。因着一身积重难返的伤病,他如今面色显得分外清淡,与以往的凌厉狠绝很是不同,苍白的面孔,苍白的唇,仅有那一对眉眼还有些浓墨重彩的意思,可眼睛里的光也黯了,像是一截没剩几寸的蜡烛,马上便要燃尽了似的。
    他这个模样,清俊疏朗,太像他的父亲了。
    她终究是对不起他的父亲的。宣凭一辈子端直风雅,却走得那样狼狈,这些年她看见紫来居外的落梅零落成泥,便总会想起来宣凭一身泥泞倒在她怀中的那一日。
    她只有明英与宣宁两个骨肉,深知明英已过了习武最佳年纪,便是未来身体痊愈,也难成大器,找回了宣宁,便动了要将鸾凤阁交到宣宁手上的心思。可鸾凤阁的人,心肠是不能软的,她看见受过透骨钉之刑后奄奄一息的宣凭床前,宣宁尽日啼哭,便觉得生气,下令让人将宣宁带走丢进困兽洞里去磨练心性。
    那时宣凭本就只剩一口气了,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拖走,被逼得没有办法,咽下行刑时偷偷留下的一颗鸩羽丸,挣扎去紫来居找她,求她放过宣宁。她那时在小憩,灵鹊恰好不在,守在外头的寒鸦一贯跟块石头似的冷硬固执,宣凭便那样强撑着一口气在紫来居外等了一个时辰。
    待到她终于醒来推门出来,宣凭从廊下踉踉跄跄地朝她走去,迈出几步便站立不稳地跌倒在地,挣扎着站起来,又往前走几步,又是体力难支地跌倒。
    宣凭最终没能走到她面前,是她心生恻隐朝他走去的,她在宣凭面前站定,眼看着他一身青色衣袍半是污泥半是鲜血,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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