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从来不是冷血冷心漠然无识的人,那他是如何踏着鲜血一路走来的?
苏小冬看着岑溪,眼睛里盛着月光闪闪发亮。她吸吸鼻子,闷声道:“幸好,幸好有你一直陪着他,幸好有你一直对他好。”
岑溪愣了愣,喃喃道:“没有,我其实对他不好。”他垂下眼睛,夜色中,眼睫掩映下,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情绪,苏小冬听见他轻声说:“这些年,他一直在替我受罚,替我受伤,我却什么也没为他做过,我还……”
“你们——”莫问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响起,苏小冬和岑溪转头去看,只见莫问揉着眼睛醒来,眯着眼睛看着更漏,打着呵欠问,“药差不多好了,你们谁去倒出来喂少阁主喝药?”
第52章 .
取出透骨钉后, 磨人的低烧缠//绵三四日才算彻底退下去。宣宁本就气虚体弱,一番折磨下更是孱弱,全无清醒过来的力气, 只日复一日地昏睡。
莫问早晚为他诊脉, 细细斟酌着一日调整两回药方, 宽慰苏小冬和岑溪说,宣宁身子太弱,此时能好好睡着也是好事。
苏小冬不懂医理,却很认同莫问的话。这世上烦心事太多, 宣宁多睡一日便能晚一日去面对那些纷扰繁杂, 也是好的。
这期间灵鹊每隔一日便来一趟。他并不多话,只晃晃悠悠地进屋里看一眼床榻上昏睡的人, 也从不主动开口询问他的情形。只是他第二回 来时,恰好宣宁伤势反复, 他亲眼看见宣宁昏迷中抽//搐着呕出一捧又一捧殷//红热血, 折身离去,不多时便送过来一朵极为难得的冰山雪灵芝。
莫问在寒石院住到第五日时, 明英终于找了过来。
其实这本也是在莫问和岑溪的意料中的。莫问自小和父亲住在双风居,明细风对莫家父子极为优待, 只有一条命令要他们守着——明英在何处, 他们便要在何处。这一回,莫问在双风居外一待便是五日, 一连几日连给明英请脉的人都没有, 饶是阿春再如何伶牙利嘴, 也没法子把这么大的事瞒得滴水不漏。
明英来时宣宁还未醒,他进屋里去看他,苏小冬一如往常地守在宣宁床边。明英在床沿坐下, 无声凝视了宣宁半晌,慢慢红了眼,伸手握住宣宁的手,低声道:“小宁,要快些好起来。”
自始至终,苏小冬不发一言。她看了看明英莹润泛红的脸色,又看了看病榻上苍白孱弱的宣宁,想起半年前全然不同的景象,心里越加难受。
眼不见心不烦,确实是有道理的。
于是她向明英点头示意,起身走出去,将屋子留给兄弟二人。
大约是担心影响宣宁休息,又兼之自己也是大病初愈受不得累,明英没有在寒石院待太长时间。他从宣宁屋里出来,站在竹楼厅堂前边由着阿春给他披上外层的棉袍,边看着苏小冬蹲在院子里忙活。
往日寒石院的庭院一派衰败荒芜,可如今却是不同。苏小冬在等着宣宁醒来的日子里,已经整理了大半个院子。杂草拔了,乱石理了,她不知哪里找来的青石,在院子里那棵桑树附近//平平整整地铺出了一片,又在边上移了花草来整整齐齐地种着,枝叶间已经有零星的花骨朵,太阳一晒春风一吹,便是热热闹闹的春。
明英若是想看花,自然是不需要自己身边的人辛辛苦苦亲手去种。他自小受着无回峰上独一份的优待,身边照顾他的人纵使细致入微,却大多不是发自内心的关切。他时常觉得,在他们眼中,也许他算不上是个人,他只不过是一件易碎的陶瓷珠宝或者其他什么主人珍视的物件,他们护着他不是因为怕他疼怕他病,只不过是恐惧他稍有差池便会落到自己头上的责罚。
明英由着阿春在棉袍外又给他披了一层披风。他看着阿春纤长白//皙的手在自己胸口翻飞着,熟练地打出个漂亮的结扣,忽然想起阿春的那个同胞姐姐阿秋。那一年,两个姐妹一个被送到双风居,一个被送到寒石院,认了两个不同的主子。
掐指一算,阿春跟在他身边已经有十二年了,阿秋跟在小宁身边,也有十二年了。
得知苏小冬单枪匹马冲上无回峰,猜到阿秋恐怕已遭不测后,明英一直在想,若有一日//他也遇到了小宁那样的生死劫难,阿春会不会为了救他甘愿去死?他想不到答案,他不敢确定,他再次发觉,自己与小宁果然很是不同,他身边的人,是因为恐惧受罚而不得不待在他的身边,而小宁身边的人,即使会被受罚也要不顾一切陪在他身边。
风吹过,庭院里草木随风轻晃,这满院的野花当然比不上双风居里的奇花异草,而明英心里却有些羡慕宣宁。
“小冬。”明英在阿春地搀扶下走向苏小冬。
听见动静,苏小冬转过身,一眼先看见了阿春。
她记得以前阿春好像都是穿着青色衣裳的,像是为了纪念阿秋一般,她今日换了一身秋色衣裳。阿春和阿秋是同胞姐妹,长相极为相似,换了身衣裳便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阿秋惯于刀头舔血,气质要比阿春冷硬得多。
见着穿着同阿秋一样衣裳的阿春站在寒石院里,苏小冬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时想不出自己觉得古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草草了事,宽慰自己,大约是,她实在是太像阿秋了。
想起阿秋,苏小冬眼眶便发烫:“阿春姐姐,对不起,阿秋姐姐是为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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