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长岭,你可知你亲手杀了两位长老?”
钟长岭犹豫一下:“我,我当时不知道。”
镜子光芒并未暗下,他没有说谎。
“重伤同门呢?”
钟长岭闭了闭眼。
“我当时,神志不清了,我不知道……”
他终究还是可耻地选择了逃避,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你为什么私自解开封印?”
钟长岭:“当时魔修要杀我们,我想要救大家。”
“你可知自己解开封印后,会丧失神智?”
这个问题令他犹豫了。
“说啊?快回答!”
黑影后的声音兴奋起来,像是终于寻得野兽伤口的苍蝇,蠢蠢欲动。
“我……”
“快说!不能说谎!”
钟长岭声音沙哑,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赌一把。”
“那你就是在明知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依旧解开了封印,最终导致你杀了同门。”
黑暗中另一道声音响起,竟是帮他说话的:“非也,若他不解开封印,魔修必会对他们下手,到那时,死的可就不止两个长老了。”
“天玑真人一道同行,你是觉得天玑真人无法解决,还是秦长老和袁长老无法处理,要靠他一个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发疯来救人吗?”
虞知微入魔一事在门内算是禁忌,没有人敢提她,哪怕处在匿者状态也不敢。掌门的眼睛可不是摆设。没有人敢说天玑真人此行失败是因为虞知微,有人便趁机攻讦起她来。
“天玑真人之徒伤人,未约束好弟子,她亦有过……”
“你胡说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师父她没有错!”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钟长岭怒吼打断,“是我的错,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笑声响起。
无数辨不清音色的笑在空茫茫一片的黑暗中回荡,似乎在嘲笑,又像是怜悯。钟长岭分不清有多少人在笑,又有多少人沉默,他抿紧了唇,忽然意识到了自己长久以来忽视的一个问题——宗门内,竟有这么多人对他师父有敌意吗?
他一直面对着笑脸,耳里听到的都是天玑真人如何受敬仰爱戴如何被弟子们濡慕的话,暗地里,竟有这么多人讨厌她吗?
那一张张看不清的脸,会是谁的?他们会不会是自己曾经见过的某个师兄师姐?会不会曾经也在一起夸赞过漆吴山?
钟长岭不得而知。
又是一阵闹哄哄的讨论,将他越说越邪恶,好似他进入宗门就是巫族最大的阴谋,他是巫族的探子云云。到最后,他们终于开始决定进行决议。
那本书哗啦啦作响,不断翻阅,金色字符从书中飘出,一行又一行,细数钟长岭犯下的罪过。
“日杖三百,共一月……”
“后押送冰霜谷内,风刑一个月……”
还未列举完,忽地,不知何处,传来轻轻三声叩门响。那本书顿住,昏暗大殿亦静默一瞬。
紧接着,身后开出一条光芒大道来,从大门口直通往跪坐在地的少年。后者抬手遮住眼前刺眼的光,扭头看去。
指缝里,大门口走来的女子,何其熟悉?
钟长岭喃喃道:“师父?”
万鹤笙缓缓步入正堂。
她也曾执掌过刑事堂,重回故地,并无半分不自在。刑事堂用于三百匿者的阵法在她眼中形同虚设。
因为,这阵法就是她重修的,这三百匿者之法,也是她提出的。
万鹤笙扫了一眼众人,对首座上哗啦啦翻书页的太虚门法规颔首:“叨扰了,本座接他回去,宗主亲自审判。”
“什么意思?天玑真人徒弟就可以围观了么?”
“不知真人何意?是要置太虚门门规于不顾?”
一片喧闹中,万鹤笙直直看向那册书。
太虚门建立初,开宗掌门立下门规,亲手书写,这么多年过去,早已诞生了书灵。
书灵沉默片刻,金色符文一条条收回,书页哗啦啦合上,算是默许。
“劳烦了。”万鹤笙浅笑,微一行礼,伸手按住地面呆愣少年的肩,消失在原地。
这是刑事堂建立以来,第一次有人在审判前带走了犯人。
钟长岭乘着云雾,犹在梦中,他想起对方身上的伤,急道:“师父?您身上的伤好了吗?”
万鹤笙沉默片刻:“尚可。”
她上上下下打量徒弟:“倒是你,刑事堂可有动用私刑?”
钟长岭摇摇头:“没有,师父我没事。”
他其实也很好奇,师父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出来的。换句话说,师父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给自己脱罪?想问,又不知该怎么说,两手无意识地攥着衣摆,神色纠结。
万鹤笙并不点醒他。
自己已开启钟长岭身上的巫族血脉,太虚门内并不适合他的成长,但由刑事堂那帮疯子胡来,他很有可能会被处死。
她已经为钟长岭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磨炼环境,再者……万鹤笙面上依旧微笑,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妄空山。
也是时候把他是巫族混血的消息放出去了。
潜藏在人间的巫族,终将现世。
二人乘云缓缓下落。
钟长岭心中不安,他身上伤势还在,走不稳当,一急便差点跌倒,下意识抓住师父宽大的衣摆站住了身体,在后者投过来的眼神里讷讷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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