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的诸多事宜虽然繁杂,但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姬无剑亲自坐镇,一切倒也顺利。
只是在走之前,姜姮收到了玉徽的来信。
信封上没有地址,但展开纸笺,却能辨出是玉徽的笔迹——两人好歹同窗数年,对彼此那一□□爬字都熟得很。
洋洋洒洒十几页,也没有什么要紧内容,更多的是在回忆她和梁潇在吴江生活的那段岁月。
那是梁潇从来不肯让姜姮知道的微时。
姜姮始终不敢往下看,只看了头先几页,就把信锁在了匣子里。
一直到她和晏晏离开章台行宫的那日,晏晏在马车上睡着了,她觉得无聊,随手找出了信笺,开始翻看。
字句间隐有墨渍化开,可以想象玉徽边书边落泪的场景。
姜姮看完了一整封信,只觉随他们兄妹历了一场数年难以释怀的劫难,心底酸涩沉闷,半晌走不出来。
她想象不出那个爱护姐妹正义良善却饱受委屈的梁潇,岁月已将变得面目全非,可正因为想象不出,才让悲□□彩愈加浓郁。
她靠在车壁上,阖眸,有泪珠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下,晏晏醒来,咿咿呀呀地抬手给她抹泪。
姜姮将晏晏搂进怀里,马车蓦地停下了。
她撩开帘子看出去,见已到了城门口,小厮正在与守城官核验籍牒和路引。
姜姮闭了闭眼,摸出顾时安给她的玉令,扬声冲小厮道:“回去,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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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悄寂,王府院落里石灯幢幽幽亮着,映照出满院人影。
若有人旁观,定会惊讶,因为像护院似的站在院中的,皆是朝中三品以上、手握重兵的武将。
他们追随梁潇多年,浸染朝局宦海,出了这院子,皆是一呼百应的主儿,可偏在梁潇面前,得像下人似的规规矩矩站着回话。
梁潇一袭墨青锦缎便服,坐在太师椅上,品一口清茶,话说得甚是轻飘。
“高从善比料想中的更难对付,他所过之处,不光坚固城池挡不住他,更有许多武将主动投降,眼看就要打进京来,本王要与诸位商议一二。”
有热血刚直的武将站出来,挥着臂膀道:“一个高从善有什么可怕的?就算一时势猛,又怎可能是摄政王的对手?”
梁潇含笑看他,“可这里头还牵扯出一些别的事。”
“本王怀疑,高从善离京前是拿了官家手谕,那些投靠他的武将都是世代忠君的,若高从善手里没点东西,他们是不可能追随他反叛的。”
“所以,解决了高从善可不够,还得解决一下高从善的主子。”
此话一出,院中骤寂。
荣康帝虽然登基年数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和先前的荣安帝甚至淳华帝都不同。他聪敏纯善,勤俭务实,有朝一日定会成为明主。
就算他不是明君,诛杀一个造反的节度使也与犯上弑君有着本质的区别。
梁潇扫过沉默的众人,俊逸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你们都了解本王,生死攸关之际,本王不喜欢心有二志的人。话先说明白,若不想干的,本王也都替你们安排好了。”
他抬了抬手,便有小厮搬出几十只箱子。
“这里头有成摞的籍牒、路引、宝钞。若舍得下名位,过来拿一份,带着家人隐姓埋名过活去吧,里头的钱够你们一辈子荣华富贵。本王安排到这里,也算全了咱们的情谊。想走的现在就走,本王绝不怪罪,可过了今日,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本王定斩不赦。”
话说得明白了当,众人也都了解梁潇的脾气,没有再废话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开始有人站出来,朝梁潇跪地磕头,搬起箱子走人。
走了一小半,留下一大半。
梁潇扫过众人,眼底有不忍一闪而过,但如掠影短暂,无人察觉,他道:“还有想走的吗?这么些年刀口舔血,你们就没觉得厌倦吗?”
剩下的人静默了片刻,又有几个站出来磕头搬箱子走人。
终于想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说什么都不肯走。
梁潇道:“此战胜负未明,本王会提前把你们的家眷都安排好,先分批出城,银钱本王出,你们各自回去专心备战。”
众将以为这是他疑心病又犯了,在拿家眷做人质,没有当回事的,正是表忠心的时候,铮铮然应是,各自回去备战。
他们走后,梁潇凝着空落落的庭院,半天没言语。
还是虞清沉不住气,上前道:“都是对殿下忠心耿耿的人。”
梁潇玩弄着茶盖,在瓷器清脆的碰撞声中道:“对啊,都是对我忠心耿耿的人,忠心到不惜叛国弑君。”
自始至终他都是清醒的,比谁都明白,今日之困局是如何造成的。
当年梁潇自微势和虎狼环伺中崛起,不得已,要不择手段自保攀爬,结交了一群同样狼子野心狠毒手辣的人。
他何尝不知这些人终有一日会成朝廷隐患,但他别无选择,因他的敌人各个嗜血狠厉,若他但凡有半分心慈手软,立刻就要被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终成了今日之局面。
梁潇抬起凉茶一饮而尽,喟叹道:“他们各个手握重兵,若留着,势必成祸,将来天下干戈四起,疆土分裂,受罪的还是黎民百姓。所以,只有委屈他们一下,让他们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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