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泪如雨下,不停地颔首。
姜姮抬眸端凝他的眉眼,目光一寸一寸游移,唇边有落花绽放:“我希望这天地清朗,人间太平,盛世喜乐,百姓安康。”
梁潇声音低颤:“我能做到,姮姮,你相信我,我定然能做到,我会把这人间变得越来越好,把颠倒的一切都扶正。”
姜姮粲然一笑。
结束了,永以为诀别,此生不相逢。
有微风迎面扑来,撩起裙袂飘扬,落花追逐纱幔,美得缥缈如幻梦。
姜姮抚上梁潇的手背,指骨冰凉,像少女时暗暗偷恋那个冷漠的少年,追逐他的身影,因他的亲近疏远而骤喜骤悲,带了些忐忑,患得患失。
仿佛时光从未流逝,他们依然站在原处,两情相悦,有幸福圆满的未来在等着他们。
她轻启贝齿,声音轻微,带了些释然:“辰景哥哥……”
梁潇连声应她:“我在,我在,我在……”
滑凉柔腻的手倏然自他的掌间滑落,纱袖翩然,撩起一阵微风。
她的脑袋歪进自己怀里,双眸轻合,神情安恬宁谧。
已经永远地沉睡在他的怀抱中。
第59章 . (2更) 她深夜离开,毫无留恋……
姜墨辞是算着时辰上玉钟山的。
早在姜姮高热不退, 御医说玉体危矣的时候,梁潇就派顾时安去山下请姜墨辞。
两人匆匆而至时,姜姮正好“断气”一炷香。
梁潇抱着她坐在花树藤蔓上, 两人的衣袂被风吹得相互纠缠,碎花落在身上,碾落肩头,两人皆一动不动,身后天空幽远湛蓝,像一幅工笔精描的水墨丹青。
姜墨辞挤出几滴泪,趔趄着冲上去想将姜姮夺过来。
梁潇自是不肯,将她紧拢在怀里,抵在她的颈窝间呜咽出声。
他哭得像是失去珍宝的孤独小兽, 肩膀耸动,压抑哀戚,顾时安和姜墨辞守在一旁,竟看得愣住了。
他们想不到,历来冷血骇厉的梁潇,泰山崩于前亦不改色的梁潇, 竟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但是, 耽搁不得了。
顾时安和姜墨辞默然对视一眼,姜墨辞上前, 道:“姮姮临来玉钟山时曾对我说过, 她受噩梦鬼厄困扰, 实在痛苦不已。她害怕若是挺不过去,那些恶鬼会纠缠她的魂灵,希望能让玉钟山上的大师为她做场法事。”
梁潇脸上挂有泪珠,双目通红, 抬起头看向姜墨辞,眼中荡漾着脆弱的波漪,轻声道:“好。”
宝琴领着侍女给姜姮换了身新衣,因姜姮生前曾对梁潇说过,她不想以摄政王妃的身份下葬,故而也用不着翟衣金冠博鬓,一身素裙,绾好云髻,几支金钗,倒也相宜。
那位辈分颇高的师叔祖亲自在姜姮的脸上画了卍字金文,再蒙上织金帛帕,
整个过程,梁潇都守在一旁,目光呆愣凝着沉睡的姜姮。
主持道寺中为年迈的僧侣备有檀木棺椁,可让摄政王妃暂时安眠。
梁潇只是僵硬地点头。
姜姮躺在棺椁中,周围有僧侣诵经,木鱼声织若梵音,缭绕于佛堂。
法事持续时间不长,约莫半个时辰。
梁潇想要上前将姜姮抱出来,忽得被一厉声喝止,众人转头望去,见棣棠和箩叶推着姜照在佛堂门口。
姜照这会儿倒清醒了,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缓慢靠近安放姜姮的棺椁,将手搭在棺椁边缘,抬眸冷冷看向梁潇,道:“这是我的女儿,不是摄政王妃。”
梁潇一怔,随即看向棣棠和箩叶,二女历来怕他,皆讷讷垂首躬立。
姜照道:“你莫要看她们,她们不过是说了实话,若非她们,我还不知道我的女儿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梁潇罕见的心虚,垂眸敛袖,站在棺椁前。
姜墨辞装出慌张的样子,上前欲要阻拦姜照,姜照挥手将他推开,臂力强劲,亦如当年纵马驰骋疆场的赳赳武夫。
姜照道:“我不会要那劳什子的国公爵位,我还没到靠卖女儿求荣的地步,姜家没落至此,自然也没有陵寝。就让姮姮长眠于此,待百年之后,我们一家人都在此处作伴。佛家净地,总可以远离俗世纷扰。”
梁潇抓着棺椁边缘,手指紧绷泛白,恋恋不舍地凝睇着姜姮,不愿放手。
姜照冷声道:“看在姮姮带着你的孩子凄凉死去的份儿上,看在她生前饱受折磨的份儿上,做个人吧,让她安安稳稳地睡。”
梁潇终究输理,又想起姜姮临终前的嘱托,心想她也是愿意清清静静睡在这里的吧。
他松开手,不再阻拦。
若是寻常,摄政王妃仙逝,少不得内妇验身,梳妆整衣,停椁七日等繁琐流程,但因在玉钟寺里,山峦陡峭隔绝于世,再加上姜姮临终前的嘱托和姜家父子的坚持,停椁一日后,便在山上择一风水宝地下葬。
姜照故作疯傻,在佛堂闹过那一通后,便将梁潇赶了出去。
这皇家寺庙里上下都是崔太后的人,只要姜姮一离了梁潇的视线,立马换上与一具与她身形相似的女死囚,在她的脸上画卍字金文,覆织金帛帕。
姜墨辞不像顾时安能沉住气,下葬时生怕梁潇会发疯冲上去,要将帛帕揭掉看姜姮最后一眼,脸上神情略紧张了些,被顾时安用胳膊肘暗暗捣了几下。
好在梁潇只是站在坟茔前呆愣,若失掉了魂魄,直勾勾盯着棺椁,眼看它被埋入坑中,填土、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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