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安安慰了他几句,嘱咐他和棣棠、箩叶:“此事暂不要让姜国公知道,他身体不好,你们商量个说辞出来,不要打击到他。”
林芝芝再愚蠢,再恶毒,但到底对姜照是孝顺有加的,这么些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姜墨辞不恨她,他知道她的苦,这几个孩子是她最大的牵念,她生怕夫妻只能同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生怕他发达后会娶妻,生几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女出来,她的孩子会受委屈。
哪怕他再三向她盟誓赌咒,她脸上的忧色都不能减弱分毫。
他也想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让他死。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遵守诺言,只有他死了,才会板上钉钉地永不娶妻,她的孩子可以继承姜国公府的爵位,一生富贵无忧。
这般穷途末路下的恶毒,姜墨辞如何能去怨她?
几人商定了理由,顾时安把姜墨辞从地上搀扶起来,细心地拍打干净他衣袍上的灰尘,才和他入内。
姜照开始有些糊涂了,守着一碗剥好的栗子,懵懂地问:“芝芝去哪儿了?她不是最爱吃栗子的吗?怎得早膳没有来吃?”
姜墨辞眼眶通红,说不出话来,顾时安便上前温声道:“世子夫人去陪摄政王妃说话了,王妃怀孕了,她总是觉得闷,要夫人去与她做伴。”
姜照定定看他,忽得笑开:“辰羡,你怎么这么见外?直接叫嫂嫂就是了,怎么还夫人夫人的叫上了?还有姮姮啊,就算她嫁给了辰景,你也不要和她这么生分。那不是她的错,婚事是我们几个长辈定下的,也没问她,她就是喜欢辰景,你说能有什么办法?”
顾时安耐心听他说完,脸上笑意温和:“是,舅舅。”
姜照这才满意,高兴起来,摆出棋盘让姜墨辞陪他下棋。
顾时安在旁陪了一会儿,怕侍女小厮怠慢,出来看看丧仪备得如何。
几个小丫头在烧黍稷梗,烧出几股呛人的浓烟,箩叶怕她们呛着姜照,把她们赶去后院烧。
她和棣棠在整理丧幡。
“我听人说姑娘又怀孕了,老天真是无眼,竟让那种人有孩子。”
顾时安刚绕出游廊要走近她们,听到这句话,略微一怔,又退了回去,避在墙角偷听。
箩叶低斥:“你这张嘴也该有个把门的,小心祸从口出。”
棣棠冷笑:“这些年够谨小慎微的了,可这个家里的祸还少吗?连少夫人也叫他给逼死了。”
箩叶道:“这件事情我私下里问过公子了,他说与摄政王无关。”
棣棠忽得把丧幡扔出去,站起身,掐腰怒道:“那与他无关,姑娘先前没有的那个孩子总与他又关了吧!一个亲手害死自己骨肉的人,他怎么有脸让姑娘再怀孕?”
箩叶及时上前捂住她的嘴,阻止她说出更多的话。
两人推搡扭打,忽听一道冰冷的声音飘过来。
“什么孩子?”
两人惊醒,忙抬头看去,见顾时安站在游廊前,紧盯着她们,面色沉暗如水。
箩叶想糊弄过去,被顾时安厉声喝断:“你们跟我说明白,此事出不了院子。如果说不明白,我只能如实禀告摄政王。”
她们面面相觑,踯躅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整个过程顾时安就像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水窟,冷水浸漫身体,侵骨入髓,禁不住低颤哆嗦。
他想起了在金陵郊外初见姜姮时的场景,想起了姜姮那支离破碎的目光,想起她凄艳惨绝的笑。
他竟劝她安心待在那个人的身边!竟让她为社稷黎庶略作牺牲!
顾时安抬起手,怔怔低眸看自己掌间的纹络,蓦地,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棣棠和箩叶被吓坏了,跟着他那一巴掌哆嗦,战战兢兢看着他,小声问:“顾大夫,你怎么了?”
顾时安温和地说:“没事,我该打,我该被打死。”
说完,他步履踉跄地踱出了殿门。
棣棠和箩叶对视一眼,收回视线时箩叶四下瞟了一圈,忽得怔住。
垂荔回廊的深处,姜墨辞正推着姜照站在青松荫凉里,两人皆面容紧绷,透出冷戾的杀气。
时光就此静止一般,四人都没说话,唯有淡淡朝晖东升,掠过面庞,留下些微温度。
过了许久,姜照才道:“姮姮是我的女儿,她素来温善,不管我是不是姜国公,还能不能站起来杀敌,我都不许她受委屈。”
姜墨辞的手握得咯吱响,静默片刻,朝箩叶和棣棠招手:“你们进来,我们商量一下。”
顾时安失魂落魄地回到前院,走路踉跄不稳,叫丹墀上的兽雕撞了一下,撞得鲜血直流,才彻底清醒。
他收敛情绪,去书房向梁潇复命。
梁潇一直等他说完芳锦殿的情形,才皱眉问:“你的头怎么了?”
血渍已经干涸,黏在头上,显得触目惊心。
顾时安满不在乎道:“撞了一下,臣回去就去看郎中。”
梁潇埋怨:“怎得这么不小心?别回去了,去医药署找医官看吧。”
顾时安揖礼谢恩,道:“臣想去看看王妃,告诉她芳锦殿一切如常,要她不要担心。”
梁潇十分不情愿让顾时安去见姜姮,但他找了一个好理由——让她安心。
这些日子梁潇对她说了太多“放心”,她已经麻木不信了,换个人去说兴许能让她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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