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退路了,只能不停地往前跑,离金陵越远越好。
季晟讶异:“你不是去投亲吗?这么着急吗?”
姜姮信口胡诌:“我家中先前给在襄邑的长辈去过信,说今天就会到。谁知路上耽搁了些时辰,若不加紧赶路,恐怕不能依照约定的时间抵达。”
她故作忧愁道:“我那长辈上了年岁,若迟迟不至,恐他挂怀担忧。”
季晟和孙淼对视一眼,又看向顾时安,道:“我们是没什么干系的。可顾县令因向靖……”他在顾时安警告的目光里戛然止语,略过这一节,道:“顾县令已整整两日未合眼,他需要休息。”
姜姮垂眸看地,睫羽颤了颤,勉强提起一抹笑,轻快道:“没关系,你们歇息吧,我得先走了,如果有缘,也许我们会在襄邑会面的。”
她心底嗟叹惋惜,却也知萍水相逢,人家对自己并没有什么非帮不可的义务,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能因为自己命途坎坷多难而去向不相干的人苛求些什么。
正转身要走,顾时安再一次叫住了她。
他道:“我并不累,既然娘子急着赶路,那我们就走吧。”
姜姮惊喜万分,生怕他反悔,忙道:“那我先去看看咱们的马,我在邸舍前等你们。”说完,她拎着裙摆快步下楼,如一缕香风,飘渺轻盈,瞬息消失在回廊尽头。
廊前安静,季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调侃:“顾县令向来不近女色的,怎么?动心了?”
顾时安敛袖而立,看着姜姮离去的方向,目光清正坦然,半晌才道:“她没说实话。”
他是襄邑有名的铁判官青天,上任两年,屡破奇案悬案,名声传到京城,连素来苛刻的靖穆王梁潇都对他赏识有加。
任何狡诈的凶徒,在铁判官的眼睛下都要原形毕露。
季晟挠挠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说不出来,总感觉这娘子身上透着股慌张,好像身后有人追她似的。”
顾时安道:“首先,我告诉她我是襄邑县令,她并没有立刻说她要投奔的远亲也在襄邑,直到问她时才说;其次,她是投奔远亲,你们可看见她有带行李?既是奉家中长辈之令去投奔,难道长辈不会为她准备行囊,要她一个弱女子就这么孑然一身地上路?”
季晟恍然大悟,立即生出些气愤:“我们好心帮她,她竟骗我们,我这就找她去!”
顾时安抬袖拦住他。
他脸上带了些怜悯之意,声音中亦有不易察觉的叹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明明姝色倾城,笑起来也很好看,可……”
季晟追问:“可什么?”
顾时安想了半天,道:“像是一尊举世惑目的玉人,被打得碎碎的,又重新拼接起来,浑身都是裂隙伤痕,残破不堪。”
他曾审理过一桩世家高门虐待侍女的案子,那侍女签的是活契,本该在十八岁时放归本家,可因她生得美貌婀娜,被家中主君看上,悄悄霸占。后来事情败露,叫主母知道,那主母悍妒,暗地里想着法儿磋磨这侍女。
待侍女家人告上衙门,顾时安派衙役把她解救出来的时候,她已不成人样。
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看人的目光都是虚浮飘忽的,胆怯中透着惊恐,如从炼狱归来。
可饶是那样,顾时安也不曾有过如今天这般强烈的破碎之感。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在逃避什么?若不帮她,任由她孤身从这里出去,前方又有什么在等着她?
这一回季晟却不认同顾时安的看法:“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会有什么难处?生逢乱世,女人活得总是比男人容易些的,特别是美丽的女人,若能得高官显贵的青睐,那后半辈子还不是衣食无忧,享尽荣华……”
他一怔,意识到什么:“她不会是哪家高门里逃出来的妾室吧?”
出现在京城近郊,孤身一人,没有行李傍身,惊惶仓促,又有倾城之色。季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抓紧顾时安的衣袖,道:“若是这样,咱们可不能多管闲事。京城权贵云集,咱们得罪不起。”
顾时安默然片刻,摇头:“她不像妾室。”
他见过许多高门贵妾,哪怕是出身不错有门第父兄做靠山的,看人交谈时也不经意喜欢压着下颌低垂眉眼,那是在后院主母面前经年做小伏低练出来的仪态。
可这位何娘子身上并没有这样的印记。
她看人时大方坦荡,脊背总是挺得很直,仪态端方高贵,绝不是一个妾室能有的气质。
自然,也万不可能是侍女。
这可奇了,不是妾室,不是侍女,难不成还是三媒六聘进家门的正妻么?若是这样,跑什么呢?
顾时安竭力回想在京城的见闻,以及入靖穆王府奏事时,殿下与他的闲谈,近来京中并没有什么高门世家获罪抄府,自然也不会有仓皇出逃躲避株连的贵妇。
那她是从哪里来的呢?
可真是个谜一样的女子啊。
顾时安一边想,一边自我揶揄:好奇心又上来了,可真是有病一样,小心吧,总有一日要被这该死的好奇心害死。
虽是好奇心盛,却也是带了几分助人的心思。
他自为官时便立誓,要济世安民、秉公执法,替世间百姓申尽不平,眼下,就有这么个孤弱女子叫他遇上了,若就此袖手,跟判一件冤假错案,置无辜人受苦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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