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没由来的不安,不愿放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紧紧跟上,攥住她的手,用力地攥紧。
会仙楼正是最忙碌的时辰,堂倌在楼内迎来送往,杯盘碗碟盛着热气腾腾的珍馐佳肴,流水似的送往各个雅间。
竹帘掩映下,可见翠袖罗裙,可听莺歌燕语,风流窈窕的美娇娘侑酒助兴,食客们既满足口腹,亦享受美色。
梁潇不想让姜姮看这些,拉着她走得快了些,姜姮却笑:“比这更香艳过火的我都见过,区区食楼还能比得过教坊吗?”
她说的是七年前,梁潇为了迫她低头,死心塌地跟他,带她去教坊看没籍入乐的官女接客。
梁潇自知理亏,不能与她计较,生生受下她的嘲讽,一言不发。
行至花廊拐角处,有一雅间的帘幔被吹斜了一角,恰将里面的光景展露无余。
花娘只穿抹胸绸裙,露出两条莹白柔嫩的藕臂,坐在客人腿上,用嘴喂对方喝酒。
席间数位陪客,皆哈哈大笑。
姜姮定住不肯往前走,直勾勾看着里面。梁潇登时不是滋味,退回来捂住她的眼,气道:“不许看,你是国公嫡女,是靖穆王妃,这不是你该看的。”
任由他捂着,姜姮却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禁不住笑了。
她笑得鬓边金钗微颤,流苏哗啦啦响,她扑到梁潇的怀里,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在他耳畔轻声说:“我跟她们有什么两样?不过她们的客人夜夜换,而我的客人只有你。”
梁潇终于生气了,自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姮姮。”
姜姮恍若未觉,幽幽轻叹:“你现在知道我是清白的了,就又想起我是国公嫡女,靖穆王妃了。辰景哥哥,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口口声声爱我,是爱我这个人,还是爱我的身体。”
梁潇的脸沉如水,薄唇紧绷成线,正要发作,姜姮却将话锋一转,靠在他怀里懊恼娇柔地叹息:“我好像说错话了。今天明明挺开心的,我为何要提这些事?我真笨,总是喜欢干些不合时宜的事。”
他将要发的火霎时堵噎在胸口,几乎要将脏腑烧灼起来。
姜姮无辜地仰头凝望他,“辰景哥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梁潇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抬手抚着她的唇瓣,勉强勾唇:“不会。”
说话间,姬无剑过来了,道:“雅间已安排好。”
早在姜姮停顿下看相扑的时候,姬无剑就派人来知会了店掌柜,早把二楼花廊尽头最安静隐蔽的雅间空出来,周围不再接待生客,吃食也不必由店里的堂倌递送,而是王府侍从重重查验,检毒、试吃后,才送进来给梁潇和姜姮享用。
店掌柜知道靖穆王殿下驾临,非要来磕头请安,被姬无剑给拦下了。
他一路跟着梁潇和姜姮,觉得两人虽然不至于像从前似的,说不了几句话就争吵怒骂,成日里剑拔弩张的,但如今看似温和融洽的氛围却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特别是王妃,像个精心雕琢玉质莹透的偶人,美得惊心艳目,却给人一种虚假至极的感觉,假到好像稍一眨眼,她就会化作烟霭消散。
他总感觉一切都很脆弱,若再经一点波折风雨,就会坍塌成一地残壁垣屑。
姬无剑打了个激灵,强迫自己收起这些荒唐遐思,亲自进屋奉膳。
会仙楼有几品招牌菜——鱼鲊、梅花脯、粉煎骨头、酥骨鱼。
雅间里静谧,姜姮优雅地轻敛绫袖,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皓腕,金镯子在上面晃荡荡,显得手腕剔透纤秀。
她抬起象牙银筷箸,慢条斯理地夹了块酥骨鱼放进嘴里。
梁潇和姬无剑都小心翼翼看着姜姮,神色紧张,见姜姮细致地合唇咀嚼过后,喉咙轻滚,梁潇才轻声问:“好吃吗?”
姜姮将筷箸放下:“还行吧。”却不再吃第二口。
梁潇揽着她的肩,柔声说:“若你不喜欢,我让他们再上别的菜。若这里的都不喜欢,就让人出去买你喜欢的。”
姜姮掠了他一眼,就跟没听见似的,抬手去拿瓷酒盅。
高高抬起,琥珀色的酒水自壶嘴汩汩流出,斟了满满一樽,她仰头灌下,只觉一股辛辣灌涌而入,顺着喉线流窜,呛得她咳嗽起来。
梁潇忙自袖中掏帕子,一边轻捶姜姮的后背,一边给她擦拭嘴角。
姬无剑在一旁愣愣看着,忍不住捂唇偷笑,叫梁潇凉瞥了一眼,他不得已忍住,却将脸涨得通红。
姜姮勉强止住咳嗽,光洁莹润的额头上渗出点点冷汗珠,极为不快地看向酒盅,“这酒不好。”
姬无剑又偷笑。
梁潇揽着姜姮,偏头睨他:“行了,别笑了,去换盅口感绵柔甘冽的酒来。”
姬无剑忙碎步下楼,吆喝堂倌上酒。
不肖一刻,厨房便呈出来一盅桂花酿。
这时节正是喝桂花酿的好时候,甜白釉瓷盅配几只绿莹莹的翡翠酒樽,甘醇的清酒中糅杂着桂花的醉人清馥,姜姮端起来小抿了一口,只觉有花瓣融化在舌尖,轻绵细腻的香甜。
她在梁潇和姬无剑紧张的注视下抬头,终于展颜:“好喝。”
两人俱是长舒了口气。
喝到喜欢的酒,姜姮看上去心情颇佳,雪凝般的小脸颊透出两团薄薄的红晕,目光略微涣散,显出几分娇憨,她冲梁潇道:“我想到想吃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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