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然之下,记者们在巨大的震惊中仍然笔耕不辍地在文档里记载着这天马行空到骇人听闻的构想。
短短的十分钟涵盖了太多的信息,席招用礼貌温和的表皮将最最尖锐的问题拦在中途,令射向自己的利箭在眼前逐渐降速,最后被他从容握在掌中,成为己身自卫的武器。
他太狡猾,而为了戳穿席先生坚不可摧的防御,大胆的记者再一次举起了手。
“您的设想的确堪称‘伟大’,但未来成效姑且不论,请问您为了今天是否有做过任何不寻常的举动?‘105事件’中的起诉对象也涉及到星言的高层,据我所知,那几位都曾在您身居总裁时与您有过不同的冲突,对此您又有什么表示?”
目的突出到席招可以回答“我有权保持沉默”的问题。
为了避免被随时打断,记者到最后一刻都如捏命根一般牢牢攥紧话筒,吐字机关枪一样,但还能做到口齿清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砸在会场之上。
这场戏的高潮来得太快,但直播平台的弹幕还没来得及刷起问号,席招已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所有人眼中的僵局。
“我的确为他们提供了帮助。”席招回答。
像是水入油锅,在骤然炸响的快门声中,男人面色平静地看向还没来得及收起眼中惊讶的记者:“但作为一家企业的主理者,在接收到有关下属同事涉及原则性错误的投诉举报之时,我认为,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人性本初,我第一时间应该做的都不是想方设法公关掩盖,而是竭尽全力去还双方一个公道。至于你所说的知情……”
席招歪了歪头,语气也难得地有了些微妙的起伏:“我想,如果你了解得更深入些就会知道,与我有过冲突的人,几乎可以从江城的鹭江之岸一直排到纽约市的曼哈顿区街道。”
不知当事人们如何反应,但这冷笑话的魅力至少已经折服了镜头内外的大多数人,在比起刚才明显轻松了许多的氛围之中,已经超额完成任务的记者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不甘心地再一次高声问道:“那么,那些在复杂陈情中被匿去姓名的、至今仍然没有证明其真实存在的广大‘受害者’们,您认为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您认为,这整场事件,会否只是那一部分落款者为了利益夸张做大到如今不可控制的一场虚假的盛大真人秀?”
他失态了。
即使席招不表态,在场众多被连续占用了两次提问机会的同行们也为记者最后掺杂了过多个人猜想的不客观质询表达了回身的不满。但很快,他们的录音笔和镜头又再一次对准了从刚才开始便不发一言的席招。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故事,在寂静的沉默之后,席招忽然垂眸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笑容毫无感染力,当浅浅的笑纹在男人冷淡的眼尾荡开,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挺直了脊背。
格子间,咖啡厅,公交站牌下,明亮的会议室或是喧嚷的闹市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端着自己的手机,又或坐在显示屏之后开着小窗,在同一时刻,共同听到耳机里席招简单有力的答案。
“我想,可能是因为那些勇敢的落款者们也知道,进了这个圈子,也并不代表就要完全地出卖他人的人格与隐私。”
席招抬眸看向那位提问的记者:“你说对吗?”
他们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斗兽场。
高台上的看客手握茶饮,冷眼嘻笑地看着受难者们埋头厮杀。
赌马一样,他们为自己选中的对象投下心仪的筹码。
养蛊一般,佼佼者们会获得常人难以想象的丰厚奖赏,而转过头去,又有多少人迷失身份,甚至忘了自己的初心,转而去以蝼蚁之身剥削践踏更多尚在黑暗中挣扎的无辜者。
斗兽场上永远看不到黎明,但总还是会有人手执火种而上,哪怕要把自己的骨头都当做燃料烧尽,也要咽下眼泪,咬着牙点亮暮霭一瞬。
为什么?
因为即使你不相信,但这金玉堆砌的败絮堆里也不光只有吃人的资本家。
除了冷漠的名利,这里偶尔还会有滚烫的人情。
第83章 “我不是赌徒”
窗外有几树鸡爪槭,灰白色的树干向天空延伸,红叶在秋日晴空的底色之下鲜艳得如同宫崎骏童话之中的背景。
“夏之竹。”身后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望着窗外树木出神的男生回过头,瞧见同样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俞见一揣着西裤侧兜,一步一步从台阶之上走下来,立到他身边,垂眼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
今天的江逸酒店宾客众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席招在楼上为夏之竹专门开了一间房间。
房间里有直播的大屏幕和可口的水果,席招准备得面面俱到,甚至还为他的心肝宝贝贴心地放了不同的碟片,以供他观影中途想要看些别的转换心情。
但夏之竹现在却跑来了酒店楼下的图书室,虽然今天这里全封闭不会有外人出入,但他还是太大胆了些。
俞见一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害怕席招会失误……会失败吗?”
夏之竹摇了摇头,上身微微后倾,露出了被他藏在腿上的小开本诗集。
床前的故事从夏天念到秋天,席招最近忽然有些喜欢日本诗人。昨晚在江边时他们还聊起过那些俳句和短歌,最后席招说,如果夏之竹愿意,今天也可以在这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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