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使先下手为强, 依旧怒气冲冲,“洛清衣是制毒所的人, 如今制毒所已经不在,他也早就不见踪影。”又瞪圆眼睛盯着对方, 命令道:“此人阴鸷狠毒,向来为我们医者所不耻,你身为翰林医官院的少公子, 以后休要提他!”试图以怒火镇住对方,想要搪塞过去。
华奕轩满眼轻蔑地调笑,“赵大人还是如此地不了解我,在下既然能问到相国寺来,难道要的是这种答案吗?”
那晚与林思淼说完话,他特意去翰林院查看几十年前洛清衣还在制毒所时的药方,居然一无所获。
洛青衣与其他毒师不同,男子不只制毒还在宫中行医,绝对不可能连一张药方都没留下。
按大穆朝法令,近五十年的药方必须妥善留底,特殊的方子或是病患身份尊贵,例如皇亲国戚,还会封存的时间更长。
世间能有如此大的权利私自毁掉药方之人,除了自己的生父赵御医,还能有谁。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能让赵主使恨不得毁掉洛清衣的所有痕迹,明明此人给了他救命丹,可以让自己活命到现在的药。
赵主使咬紧牙根,脸色乌云密布,不停紧蹙又伸开的眉头显出内心挣扎,他摸不准华奕轩到底知道多少,也许只是年轻人单纯地崇拜洛清衣医术,当然这纯粹属于他的白日做梦。
“父亲,”看对方犹豫不决,华奕轩再一次开口:“孩儿顽劣,曾经私自打开过救命丹,你我都清楚那里面并不是普通的草药,以本朝历代医者来看,恐怕只有洛医官有这个本事。”
他再度称呼自己做父亲,足以证明这次是有备而来,不得到满意的回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罢了!”赵主使突然长出一口气,竟显出几分释然,“该来的总会来。”
华奕轩刻意省略去林思淼这一段,是怕对方怀疑女子的来历不明。但其实自从赵御医第一次在欧阳府上遇见林思淼,看到女子的蛋白质粉就有预感,与洛清衣的药竟然如出一辙,果然自己一辈子都逃不出妖邪毒师的阴影。
“该来的总会来!”他又轻声叹息,抿口茶缓缓道:“我与洛清衣是旧相识,或者应该说——”嘴角上扬,苦笑了一下又带有自嘲地:“是我倾慕他已久。”
他的双眸放空,眼底却又有难得的水光粼粼,这张总是写满严肃的脸庞此刻无比放松,日日夜夜的谨慎小心终于能有一次放下防备,凝视着禅房窗外飘零落叶,幽幽地谈起前尘旧梦。
“洛清衣是鲲鹏王世子,王爷常年驻守边疆,并不关心朝政。他从小养在塞外,性情豪放与世家子弟迥然不同,况且鲲鹏王以军功出身封王,大家都以为洛清衣也会子承父业,成为一代上将军。可他偏偏天赋异禀,擅于行医,若论起聪慧,纵使千千万人加起来也不及他。”
华奕轩从没有见过父亲如此倾慕表情,心里顿感吃惊,又听他继续道:“我身为行医世家的公子,当然早就对洛清衣这三个字如雷贯耳。没想到他很快就进入翰林医官院,能与这样的人在一起行医曾让我倍感荣耀,他对病情的判断极其快,用药精准简直如华佗在世,可以说是举世无双。但他心术不正——”
主使声音冷了下来,又带有无法掩饰的惋惜,“他居然要去制毒所做毒师,从此也不安心给人瞧病,我便与他几乎不来往了。”
“我看洛医官倒不是坏人,起码对父亲不错。”华奕轩指的是救命丹。
“哼!”赵主使冷笑几声,又恢复往日的不勾言笑,“不管如何,你的药确实是他所制,不过一笔归一笔,他终归下毒害人,不可能因此抵过。”
华奕轩看父亲打开了话匣子,赶忙接着问:“不知如今他在哪里?”
“我上次拿药是在一年前。但——”忽然眼眸里有稍纵即逝忧虑之色,语气透出隐隐的担心,“其实我已经十来年没有见过他的面,只是由一个童子给药而已。”
赵御医口口声声说洛清衣已死,嘱咐救命丹只有几颗而已,并不完全属于空穴来风。因为自十来年前不只是他,可以说再没有人见过洛清衣,虽然每年如期都能拿到新药,内心依旧忐忑不安。
如果洛清衣故意要避世,纵使不见世间所有人,也不可能——想到这心里不觉一阵苦涩,如针扎一般,但又不得不承认,洛清衣假使还活在人世,最起码自己的夫人应该清楚。
男子,绝无可能不见柳寂寂。
赵御医最后能同意华奕轩纳妾,其实也是看重春回久的药,他本来也怀疑女子和洛清衣之间有关系,但林思淼几乎不懂任何医术,何况从小养在黄家药铺,与富贵至极的洛清衣大相径庭。
总之毒师们都行迹诡谲,何况是洛清衣,还是不要牵扯上最好。
华奕轩却越听越有意思,止不住饶有兴致地打听:“父亲每年是到何处取药?”
“并不是我去取,一直有位小童冬至当天会送到府上。”
“那父亲最后一次见洛清衣是何时?”
赵御医垂眸思忖会儿,又抬头若有所思地瞧向华奕轩,半晌才艰难开口,就像是在做生死抉择般,“药王谷。”
药王谷在距离京都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华奕轩只是听说过,但这番谈话足以证明治好圣上疾病之人是洛清衣的可能性不高,首先对方言之凿凿并不像在撒谎,其次可以看出来二人之间纠葛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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