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272页
    当年的那位厨师,和现在小炒窗口的厨师是师徒关系,他们的选材用料、烹饪手法完全不同。
    怪就怪在,两个人做出的香菇鸡肉炒面,味道极为相似。倘若不是天天吃,没人能尝出来口感上的变化。
    现在这位厨师名叫宋达,剧院工作人员习惯叫他“大师傅”。他只做小炒窗口的午饭、晚饭和夜宵,上一休一,只要在岗,他从不迟到早退。但是,如果有人想在宋达的休息日联系他,绝对会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关机提示音。
    “面做好了,周咿!”
    宋达一声脆亮的呼喊,唤醒了周咿脑海深处的某个念头。
    她走过去,端起白色圆盘,深嗅一口炒面的香气。“大师傅,今天你少放了一味调料。”
    宋达洗完手,边擦边问:“是吗?那你说说看,我没放什么调料。”
    “姜丝。”周咿原地未动,端着盘子说,“因为我不喜欢鸡肉的腥味,所以跟你有个约定,每次我点这道炒面,你都会帮我切半块姜的细丝放进去。”
    宋达扭头望望出餐口正对面墙上的时钟。
    转过身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多谢提醒!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昨天晚上我在菜贩那里订购的食材,今天上午我去提货,唯独漏掉了鲜姜。”
    周咿抬头看向今日菜单。
    浏览一圈,她注意到无论午饭还是晚饭,需要用鲜姜除腥的食材竟有包括青虾在内的六种!
    这绝不是“大师傅”宋达会犯下的错误。
    “大师傅,你遇上难事了吧?”周咿把餐盘放在身后的桌上,重回小炒窗口。
    “没……我这不好好的嘛?”宋达摘下厨师帽,将它握进掌心反复扭绞,就像拧干湿衣服那样用力,“挺晚的了,应该没人再来点餐,要不……我开两罐啤酒,咱们边喝边聊?”
    周咿扬起眉毛,声音清亮:“好啊!”
    宋达取了两罐啤酒,一罐常温的给了周咿,他自己喝冰镇过的。
    两人围坐在包间的圆桌旁,把壁挂空调定为暖风模式。
    “趁热吃,凉了鸡肉更腥气。”宋达又给周咿倒了一杯热茶,“我最近空腹血糖高,蓉蓉给我寄来的苦荞茶,你也尝尝。”
    蓉蓉是宋达的独生女儿。宋达和妻子离婚后,蓉蓉判给前妻抚养,父女俩聚少离多。宋达曾在年终聚餐喝醉过酒,说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的女儿蓉蓉。
    “唔,很香。”周咿闻了闻杯口飘出的苦荞香,拿着啤酒罐碰了碰宋达的啤酒罐。
    宋达抿了一口啤酒,眼睛凝视着杯中的白色泡沫,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周咿,你觉得,人来到这世上,是不是一定要成功才算没白活?”
    “我觉得不是。”周咿撂下啤酒罐,“每个人活着都有意义。”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差着那么一截子距离。”宋达用手盖住眼睛,声音忽然变得哽咽,“让你见笑了,周咿。其实……今天我心情特别糟糕,我前妻给我打电话,说蓉蓉的病没得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点忙都帮不上!”
    周咿把筷子和餐盘推到一旁:“大师傅,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宋达擦擦眼角:“问吧。”
    “蓉蓉刚考上垄盐市的大学,对吗?”
    “没错。她今年六月参加的高考,成绩不错,超过一本线90多分。报志愿前,蓉蓉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问我能不能考回燕都上大学,我没同意。”
    周咿蹙起眉头,忍住脱口而出的“为什么你不答应她”的质问,转而问道:“你能告诉我,蓉蓉最后上了哪所大学吗?”
    “滨江大学,垄盐市是滨江省的省会。蓉蓉她们大一新生全部在垄盐市南郊的新校区,上课住宿都在那里。”
    垄盐市,是周咿最不愿提到的一个城市。
    她当年被人遗弃在儿童福利院门口,包裹她的襁褓里就有一玻璃瓶产自垄盐市的海盐。身世与盐有关的她,一听到“垄盐市”三个字太阳穴就会突突突跳个不停。
    宋达喝光整罐啤酒,将铝制易拉罐捏扁。
    “我应该答应这孩子的!可是后悔又能改变什么?她体内的癌细胞扩散了,坚持不了多久。九月份我不是请了一个礼拜的长假吗?是因为我惦记蓉蓉,坐火车跑去学校看她,那是什么破大学啊?食堂和操场全都一股刺鼻的怪味……”
    周咿目光一凛:“大师傅,你怀疑蓉蓉得病跟新校舍环保验收不合格有关?”
    “我怀疑有用吗?”宋达丢开啤酒罐,攥紧拳头,指关节咔咔作响,“蓉蓉的宿舍我没法参观,不清楚她每天睡觉八小时的地方有没有装修污染。但是食堂和操场绝对有问题!别看我是厨师,我的嗅觉谈不上灵敏,连我这种退化的鼻子都能闻见怪味,在新校区学习生活的大学生们也能闻到。”
    周咿想起《星夜》筹备会那天发生的一件事。
    “大师傅,我记得,你从垄盐市回来魂不守舍,是在为蓉蓉恶劣的校舍环境担心吗?”
    “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宋达眼神复杂,既像是害怕,又像是准备豁出命去跟谁干一场,“我留在垄盐市的几天里,一直打当地的市长热线反映滨江大学新校区的建材问题,接线员的回复全都一个德性!”
    宋达稍作停顿,模仿市长热线接线员的语气语调:“‘我们会立即为您交办相关部门处理’——我等了六天,直到我坐上返程火车,也没有任何一个垄盐市的职能部门给我打电话。”
    --